夜厭白 作品

第二百一十七回:無啻天淵

    “我不在意。”

    “那便好,我真的……很感謝您。我啊,現在已經知道,不論當時的您,還是現在的您, 都不會真正地理解我,我也不會真正理解您。即使這個願望單純得可怕,可怕得單純。但當時的我……也不理解我究竟想要什麼。現在知道,還不算晚。”

    他側過臉,艱難地看向那遠處的、漆黑的、龐大的蟒神遺骸,眼裡的星星不滅。

    楚天壑笑起來,與以往那戴著面具似的笑容似乎不太一樣。現在的他,讓人怎麼也無法將他與邪神的大神官這一身份聯繫起來。幾人都靜默著,不知該說什麼,也不知該怎麼做。這些坦白當然不會動搖白涯的決定,但他還是沉沉地嘆了口氣。

    為亡父,為亡父的友人,與亡父的兒子。

    “赤真珠就……拜託你了。你們定要妥善保存。我傷害了你的友人,還有友人的親人,我罪無可赦……抱歉,唯以命相償了。”

    楚天壑說著,安詳地看著眼前手持陌刀的女人。

    “……”

    君傲顏也不知自己在猶豫什麼。楚天壑殺了尚是人類的如月君,也殺害了白涯的親生父親,還在殘忍的祭祀中獻祭了那樣多的生命,將如此之多的人類放在痛苦與絕望的陷阱中。他真的值得原諒嗎?但……那些是側面的、被動的、間接的,他,他……他真的該死嗎?

    “……您還好麼?”楚天壑有些擔憂,“您的手在抖……若我還有權選擇的話,不如還是請白少俠動手吧。用白爺的那把刀,也算是——斬斷我自此以來的心結。讓這一切……有始有終。”

    君傲顏回過頭,無措地看向白涯。白涯停頓了一會,點了點頭。

    於是君傲顏終於放下沉重的手,轉過身去,白涯朝著她走來,傷痕累累的手握著那把殘破的刀刃。眾人與群星無聲的目光中,兩人簡單的換位都像某種儀式一般莊重。

    白涯暗想,這算是完成了父親的意願——理解了死亡的肅穆嗎?

    他不知道。這一路走來,來到碧落群島,來到南國,登上這座龐大的島嶼後所經歷的一切,見過的所有人,所有妖,經歷的所有事,遭受的所有浩劫……這些是否在無形中已經令他有所成長,有所改變,讓他有所……像父親曾期待的那樣成長?

    白涯慢慢走著,望著迎面而來的君傲顏。那一瞬,他好像回到了故土,回到了京城,回到了心月宮中,第一次見到君傲顏一樣。那時候,她從屏風後走來,步履生風,身姿挺拔,脊樑直得像她的刀柄,臉龐冷得像她的刀面。

    現在,她微微笑了。

    似是有些疲憊,似是終於感知到大難不死劫後餘生的……幸福。

    就在這個時候……

    就在這個時候——

    一截金屬穿透了傲顏的身體,滲出紅得駭人的血。

    閃現在她肩後的人臉,比怪物更像怪物。

    那分明是完完全全屬於人類的面龐才對……為何會、會與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無異?

    白涯無法回答。

    他的喉嚨也像是被刺穿了一樣。

    楚天壑。

    楚天壑。

    他在心中不斷地重複唸叨著這個名字。

    好你個……楚天壑。

    兇器被拉出體外,血柱在飛濺後汩汩冒出。君傲顏的笑容凝固在臉上,顯得生硬。她在距白涯一步之遙的地方緩緩前傾,徐徐倒下。白涯大步上前接住她,她的身軀墜在他顫抖的臂彎中。她在變冷……血將她的熱量連同生命力一起抽離體內,又以疼痛填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