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厭白 作品

第三百回:我若離散

    黛鸞數次從這樣的噩夢中驚醒。

    夢裡,她從很高的地方墜落下去,卻不能及時醒來。這種失重的感覺持續著,令她感到真切無比,正如她曾和山海從懸崖上滾落時的感覺一模一樣……但這並不是她所懼怕的。

    她可以看到,就在自己的下方,另一個女人也一併墜落著。她伸手去抓,怎麼也碰不到她的手臂,兩人之間總是那樣若即若離。她也不是在下落,而是有什麼東西從下面拉著她。

    黛鸞知道,在這漆黑的深淵盡頭,有一條黑色的巨龍。他虎視眈眈,伺機而動,隨時張著血盆大口,將一切生者拉入萬劫不復之地。

    周遭的涼意越來越濃,彷彿以霜雪為盔甲,寒冷又沉重。她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兩人時遠時近,即使在夢中也是那樣模糊。如水中窺月,霧裡探花,那一團不斷變化著的、扭動的面目在她眼裡如熔解的蠟,隨著自下而上的風逐漸瓦解。不論她怎麼吶喊,女人也不會回應半個字。黛鸞甚至不敢閉眼,因為她會消失在她某次眨眼的那一瞬。

    到那時,她就會醒來。

    每次醒來後,她都會知道為什麼她的臉如此模糊——她的眼睛被淚水塞滿了。只有醒來時,黛鸞才會伸出袖子擦乾眼睛。她從來沒有真正地哭出來過。

    因為她知道,這不是夢。

    是真實發生的現實。

    現實是不會被改變的。

    不會。

    既然是事實,就應當坦然接受。相信在慕琬抽出封魔刃的那一瞬,她自己便做好了承擔這一切的覺悟。

    “她那時已經死去了。”山海這樣說,“我想……應該是這樣的。這修羅鍛造的兵器,或許只有非人之物才能……”

    “可、可爭奪封魔刃的歷史上有那樣多的人!”黛鸞與他爭辯,“誰不曾瀕臨死境?為何偏偏只有她能……只有她才……”

    “我不知道了。”山海如是說。

    那一天晚上,施無棄什麼都沒有說。天亮前,他喝了許多酒,誰也攔不住他。不論周圍的人怎樣議論,不論黛鸞和山海如何爭辯,在抽噎著的人群中,濃墨重彩的悲悸瀰漫在廢墟之上。雖然多數房屋是結實的,但大地震還是摧毀了許多設施,也有不少人受了傷。殘餘的山火還在燃燒,依然有很多人忙於救火。就要過年了,這些重建工作必須在短時間內迅速完成,沒有太多的時間留給他們用於悲傷,眼淚向來是歷史湮滅的造物。

    只是一瞬。

    只是輕飄飄的。

    施無棄是向來喝不醉的體質。涼酒下肚,愈是冰冷,愈是清醒。黛鸞的質問反覆徘徊在他的耳邊。他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與昔日並肩作戰的友人再度相會。那太突然了,猝不及防,分明在情理之中,卻仍在意料之外。他們知道為什麼的,但是……為什麼?為什麼?

    無意義的質問像是沒有迴響的自問自答。辜葭潛龍·霜月君欣然投身輪迴之流,將全部的工作委託給她……她會接受嗎?

    她有的選嗎?

    默涼幸運地活了下來。貫穿姽娥的那一劍,他更多用的是蠻力。實際上,葉月君為鬼嘆提供的屠殺冗餘何時會被耗盡,這也不得而知。但在雪硯谷,他可以在池梨等人的照料下安全地活下去,若是足夠幸運,應當能撐到壽終正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