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厭白 作品

第二百九十八回:我若銷亡

    “起來。”

    有人說。

    “什麼?”

    她沒有力氣說話,那樣的意外也只是在心裡產生的。但在那一刻,她的確聽到了清晰的某種聲音,就好像只有她能聽見,或是有人刻意說給她聽。

    這個人,她是認識的。

    “站起來。”

    是雪硯宗的掌門,是她的師父。

    他已經死了才對。

    這番話,慕琬有印象。或許人在瀕死的時候,愈是遙遠的記憶愈發清晰。她小時候還沒開始使傘時,練的也是劍。從演習的木劍換成鐵劍之後,實在是太重了,她怎麼也不習慣,練不了太久就癱在地上,累得氣喘吁吁,痠痛如木頭的胳膊怎麼也拿不起劍。

    “站起來。”

    師父說。這聲音與記憶裡的重合。

    慕琬忽然無端地想起皋月君說過的話。那時,她對於問題的答案是:“不復此間。”

    人間麼?那,他老人家一定是在人間之外的地方了。地獄,或者天界,或是隨便什麼善道惡道……反正不是人間。

    她隱約看到了師父的輪廓,就站在她身邊。她想伸出手,於是就這麼做了。令人驚訝的是,並沒有費太多力氣,這比之前所有動作都輕鬆很多。這算什麼,迴光返照嗎?

    “您來接我?”

    她有些傻傻地問。她不清楚這句話說出去了沒有,但看樣子,眼前這個虛幻的“師父”聽到了。他有點嚴肅,像以前一樣板著臉。但這個時候,她終於能讀出些許慈祥。她有些想責備自己了,為什麼時至今日才能看出來,以前總心存埋怨。

    “站起來,去那裡。”他指過去,“那裡是你的戰場。”

    慕琬的喉嚨哽了一下。

    “可、可我已經……而且您也……”

    不,等一下。

    她轉過身,忽然發現了自己的屍體——就那樣僵硬地倒在那兒。看著自己遺容的感覺很奇怪,比照鏡子要奇怪得多。她還看到淡然的朽月君、仍在唐赫刀下拼死堅持的懷瀾、在曉身邊掙扎哭喊的黛鸞、無助彷徨的默涼……以及施無棄那難以言表的哀愁和山海清冽眉宇間的悲切。這一切景象都凝滯著,十分緩慢,像是冬天滑過冰面的、黏稠的蜂蜜一般。

    只是不那樣甜美。

    自己冰冷的手所覆蓋著的,那把沉睡的脅差,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其中躁動不安,呼之欲出。上面那圍繞著它的細如蚊蟲的小字,似乎在緩緩移動,蛇一樣地蜿蜒盤旋。貼在鞘身的符咒震顫著,掙扎著,想要逃離這未知力量的束縛。

    “懷瀾。”

    僵持之下,抵刀顫抖的唐懷瀾聽到了這樣一句聲音。很小,卻很清晰,就像來自某人耳邊的喁語。上一次聽到這個聲音,還是在失去意識之前……頗有些歇斯底里。

    這次,要溫和得多。

    那一瞬,她抬眼看向了慕琬的方向。她還是倒在那裡,是個逐漸冰冷的屍體。但是她確信自己聽到了。那是真實的聲音,並非某種幻覺。

    她明白了。

    剎那間,毫不猶豫地,她抽回殘刀屈身後跳,以一個狼狽不堪的姿勢與唐赫拉開一大段距離。失去重心的唐赫不自然地前傾,險些跌倒。在他轉身朝那個方向看去的一瞬,一道極細而凜冽的風浪迎面而來。那源頭像是有一柄嶄新的、巨大無比又薄如蟬翼的劍,穿透目所能及的一切風景。他看清楚了——不知何時,那個女人再度站起身來,恍若神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