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厭白 作品

第二百一十七回:別無長物

    三個人雖然沒有分開行動,但也看著三個方向,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山海走在最中間,黛鸞和慕琬分別朝左右看著,一面注意腳下,一面警覺著周圍的一切。他們偶爾喊一嗓子,卻沒人回應,只有瀰漫著的瘴氣如影隨形。黛鸞感到一陣胸悶氣短,差點栽進泥漿。山海提醒他們把藥喝了,之後幾人的症狀才有所緩解。路上他們注意到,比起之前,此地完全沒有任何浮木,或許是因為正對著來時的休門,離當年的“桃源”最遠。

    又走了一陣,慕琬看到沼澤深處,有什麼東西隱約顯露出輪廓。

    “誰在那兒!”

    她大喝一聲,兩人都看過去。瘴氣似乎稀薄些,也或許是那影子近了,模樣逐漸清晰。

    沼澤中央有一塊凸起的石頭,朽月君就端正地站在那兒。他一隻手捏著木棉的胳膊,她以很危險的姿勢斜踩在石頭邊緣,只要朽月君鬆手,她一定會掉下去。

    她大概是很想喊些什麼的——但沒用。她的臉已經浮現出明顯的樹木的紋路,嘴巴像一道在樹幹上砸出的溝壑。但那道溝已經開始癒合了似的,留下乾枯開裂的痕跡。她發不出一點兒聲音,更是僵硬到做不出動作的地步。

    她大概想呼喊,也可能一點聲音也不想發出來,想趕緊讓他們離開,但沒人猜得透她到底想說什麼了。山海從她臉上看不出任何東西,卻彷彿能感到這木質的外殼下,她被困住的靈魂發出尖銳的吶喊,聲嘶力竭。

    “哎呀,我就猜你們準會來。”

    “放人。”

    無視那語氣裡帶著不合時宜的甜膩,山海拉下臉來。

    “你們怎麼就是聽不懂我什麼意思?我說的就那麼不像人話嗎?”

    像是被自己的說法逗笑了,朽月君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輕笑。山海知道,他的徒弟和朋友一定氣壞了,恨不得衝上去撕開那笑嘻嘻的嘴。但他意外地冷靜,或許是出離憤怒也說不定。他沉住氣,重複了一次。

    “我說放人。”

    “為何?我說的很清楚吧,只要你們不追,她就不會死。是你們違反規則在先,就算她死了,可也不能怨我。”他將臉湊近了木棉,木棉的眼珠有些驚惶地轉過去,卻無法脫離控制,“我不喜歡殺人……我喜歡借別人的手,看你們殺人。”

    這說辭暗含的或許不止他們,不止唐赫,甚至不止咲面郎。他的作風從他誕生之日便是如此,猜也不用猜。慕琬和其他人,其他與他過來往的人,都能很輕易地想來他的行事風格,卻永遠不知為什麼。他生來就是善的反義詞,而那位大人卻相當程度地重用他,只因為他的確存在的個人能力,以及與那位大人相似得該死的某部分理念。

    “沒有人該服從你定的什麼狗屁規矩!”黛鸞罵起人,“把她還回來!殺人就是殺人,少找那些冠冕堂皇的藉口!”

    朽月君挑釁般挑起了眉。

    “還?這是你們的東西嗎?”他冷笑著,“我堂堂紅玄長夜殺人還用得著找藉口?既然你們覺得我需要,那我現在就給你們找一個——這不是殺人,只是,殺死一塊木頭。”

    朽月君鬆開了手。

    慕琬幾乎要衝上去,被山海抓住了側肩。他力道很重,惹得肩膀一陣疼痛,但好歹止住了動作。木棉就這樣落入沼澤,被泥漿緩緩吞沒。這是一陣漫長的寂靜,沒有掙扎,沒有呼喊,卻令人無比窒息。彷彿在緩慢下沉的不是一個人,一個妖怪,一棵樹,只是塊木頭,也僅僅是一塊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