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厭白 作品

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一百五十五回:情根愛種

    府內的妖怪們團結

    在一起,以妖力加固庭院的庇護。任憑士兵們如何捶打大門、翻上牆頭、挖掘隧道,都無法潛入琴師的庭院。

    可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琴師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停手了。他面色慘青,指尖血浸透琴絃,把它們紛紛染成紅色,伴隨著每一次的震顫滴落在琴面上。臘月厚重的霜雪覆蓋在他身上,唯獨琴上乾乾淨淨。有妖怪做了飯,用筷子笨拙地湊到他嘴邊,他只是搖搖頭,一刻也不敢鬆懈。

    有一根琴絃突然斷了,傳出一聲詭異的音調。但那聲音轉瞬即逝,鮮少有人察覺。無法彈出的調,他用其他弦上的音色填補,對譜子稍作修改。無人覺得異樣,依然沉湎於那悠揚空靈的旋律。

    人們懷疑那不是琴師在彈奏,而是妖怪。沒有人可以連續三天奏琴而不停歇的,一時間眾說紛紜。可這座宅子裡沒有任何妖氣傳出來,即使是宮裡最好的陰陽師,也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破綻。

    院牆外的圍觀者走了一波又一波,輪班的士兵們換了又換。姑娘依然每天都來。聽了流言蜚語的他家人天天勸她,不讓她出去冒那個險。她自然是不聽的。雖然還沒發生過什麼大事,姑娘的爹孃還是每天派人跟著她。她雖然不自在,但即使她一個人來,也沒辦法進到琴師的院子裡。她知道妖怪們都從後山那邊過去,她不敢。一來是士兵們一定試過了,二來是隨行的下人肯定會告訴爹孃,他們就再也不放自己出來了。

    那個妖怪真的在裡面嗎?他會想自己嗎?他會和琴師安然無恙嗎?

    她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琴師已經七天七夜沒有停手了。他那雙白淨的手已經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兩團模糊的血塊。銳利的琴絃一點點剝開了他的手指,皮開肉綻,筋脈盡斷。血落在雪地上,如點點紅梅。妖怪們跪在他的身邊,垂淚,哀鳴,祈求。琴師不動聲色,一刻也不敢鬆懈。

    只剩下三根琴絃,琴師用盲眼默默凝視著指間。琴絃又斷了一根,妖怪們的心絃似乎也隨之斷裂。他們太害怕了,怕外面的人攻進來,更怕琴師猝然倒下,一覺不起。

    人們都說,琴師一定死了,在裡面彈琴的,毫無疑問是妖怪。但更多人說,那是琴師的靈魂。朝廷派來許多精通陰陽道的人為之安魂,引來了許多亡者。亡者們知道琴師的事,故意趁著夜色作惡,嚇唬那些生者。姑娘被父母關在家裡,不許她再出門。她太想進去了,想為琴師,也為那最喜歡的人做飯。她還想學彈琴,想辦法接替琴師的工作,想辦法引來那不見蹤影的傾心之人。她做不到,任何微弱的琴聲都會被琴師的音樂所吞沒。

    空靈,且悠揚。

    琴師已經九天九夜沒有停手了。原本應當是手的地方,沒有血,沒有肉,森森白骨在弦上舞動雀躍,如蜻蜓點水般輕巧。被冰雪凍結的乾涸的血肉,就這樣牢牢黏在琴面上,浸透了金絲楠的木板。妖怪們也臥在雪中,靜靜地陪在他身邊,他一刻也不敢鬆懈。

    只剩下最後一根琴絃了,沒有誰知道他是如何用這樣的手,如何用這樣的琴,彈奏出那無可比擬的天籟之音。

    那妖怪偶爾會慶幸,慶幸那個姑娘是個人類,不會如此刻的他們一樣惶惶不可終日。除此之外,他或許對那姑娘沒有過多的感情了,這已經不再重要了。即使誰都清楚未來於他們而言已不復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