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厭白 作品

第四十回:戲中人


  “不同的歷史沉澱出不同的文化,這很有趣。”

  淺發的男人在窗口踱步,但不能離電話太遠。這一口流利的洋文,若讓不懂的本地人給聽見,怕是要以為他在唸叨什麼西洋咒語。但在這座臨港的外資酒店內,他並不需要擔心閒雜人等竊聽他與海那邊的朋友攀談。房門緊鎖,安全得很。

  “當然有更龐雜的因素——正如你所知道的,我們總是津津樂道,在‘那古老而神秘的東方大陸’,哈哈哈哈……究竟是那片土地促成一切故事從這裡開始,還是說,在這裡發生過的歷史成就瞭如今的一切。我的朋友,難道你不感興趣嗎?”

  他將半合的窗簾拉開。這塊布料在他的故鄉很受歡迎,上面的紋樣也是重洋外的人們所喜歡的款式。窗外的庭院,偶有三兩位髮色相異的人於酒店進出,從他的視野出現又消失。地毯很柔軟,吞沒他牛皮鞋底本該發出的聲音。

  “親愛的,親愛的。你看,我們的歷史不那麼漫長,回望過去的發生的事,如昨天一樣。人口是重要的先決條件。在世界的各個地方,也曾有過宏大的、繁榮的文明。它們大多很快消失,但留下玄之又玄的痕跡。而你,我的朋友,你相信它們曾經存在過嗎?就像我現在所駐足的大地上,也曾有‘魔法’的痕跡。”

  他停在電話邊,閒著的手時而在桌上打起輪指,時而捲起線圈打轉。他口中滔滔不絕,卻面目平靜,形成一種奇妙的對比。好像這些事無關緊要,對他難以造成一絲波瀾;又好像他實則情緒動盪,卻掩飾得過於巧妙,在獨自一人的房間內彰顯出不必要的隱忍。

  “但是,太短暫了,親愛的。相較於人類整體的歷史。也太渺小了,相較於這片延續至今的大地。你引以為傲的海洋文明,只有島嶼,那是破碎的土地。我新認識的東方朋友與我志同道合。對,自我加入這邊的商會以來,認識的那個記者。那位老朋友,很早前就不幸離世了……為我深愛的亡者朋友獻上祝福。願他安息。”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手不自覺地按在前胸,正如每一位牧師在悼念亡者時會做的那樣。他轉過身看向室內,將重量壓在桌邊,雙腳交疊。他穿戴整齊,隨時可以出發的樣子。但屋裡白淨的酒店床單滿是褶皺,浴袍隨意地丟在被褥上。他還沒有叫清理者打掃。

  “不過,這兩位朋友都有一個共同點——與我也一致的共同點。我們相信都並且認定,有一個、或一些更強大的上位力量在無形中掌控這一切。神明?不,不。你知道,我加入教會不是為了這個……信仰從不拘泥於形式,親愛的。噓,小聲點,他們會把我當叛教者或是異端者抓起來的。是嗎?發生過這樣的事嗎?哈哈哈哈,我不記得了。你是說監獄那次,還是精神病院那次?我知道,我會當心的,不必如此憂慮。”

  他又轉過身去,看向窗外。有一隻無名的小蟲趴在玻璃上。它有著透明的翅膀,整個身軀呈現青翠的淺綠。他伸出手指,隔著玻璃輕輕觸碰它。小蟲沒有振翅離去,但似是受到驚擾,急促地向前兩步。他蜷起指關節輕輕叩擊兩下,蟲子猝然起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