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厭白 作品

第三十三回:義父


  印象裡,莫惟明來到曜州的每個清明都在下雨。

  小雨淅淅瀝瀝地下,為眼前的風景蒙上一層輕薄的煙雨霧色。但四月的色彩總是鮮明。遠處的山地鋪滿爛漫的金黃,那是連成一片的油菜花與蒲公英。近處的腳下是一團團緊緊簇擁的藍紫色婆婆納,更紫些的是石縫中的紫菫花和二月蘭。

  梧惠打著一把不知塗著什麼碎花的紫色油紙傘,靜靜站在莫惟明身後的一段距離。雨從早上開始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在那裡久久地淋,終究還是會把衣服浸溼。但莫惟明就那麼一直蹲著,雨將他深灰的頭髮擰成一縷縷的。

  這樣小的雨不足以澆滅燒紙的明火。從火堆裡冒出的黑煙歪歪斜斜從雨中延伸。放眼望去,整座公墓群都零零散散地冒著這樣的煙柱。它們在離天空還很遙遠的地方就消散了。

  “謝謝。我說了我不打傘。”

  察覺到上方沒有雨水滴落,莫惟明頭也不回地說。但臉側出現了一疊黃紙,他微嘆了一聲,聲音比雨聲還小。接過梧惠遞來的新紙,他默默往旁邊挪了兩步。

  “咦?可以燒嗎?”

  “來都來了。”

  “我要說點什麼嗎?”

  “隨你吧。”

  “嗯……”

  站在陌生的墳前,梧惠好像也沒什麼想說的。除了蠟燭,這裡擺著莫惟明帶來的蘋果、青棗和橙子。她把傘夾在肩側,醞釀著給墳墓的主人說些什麼話。沉默著冥思苦想,直到手中的紙都燒完了,她還沒想好該講什麼。

  她站起身,放了一個青團在幾樣水果間,又對墓碑深深鞠了一躬。

  “算了,畢竟和你弟不是很熟……”

  “那就不說。”

  視線範圍內的植株不再無助地晃著腦袋,水果上也不再有水珠滴落。梧惠知道雨暫時停了,便收起了傘。莫惟明買的位置很偏遠,除了他,附近的墓都無人問津。雨一停,便只剩鳥兒不知疲倦地鳴啼。

  “你不和他說點什麼嗎?”

  “我沒有這個習慣。”莫惟明停頓了一下,“我只是……在心裡想。”

  “不說出來,別人怎麼聽得到呢?”

  “說出來,死人也是聽不到的。”

  “那你為什麼……”

  為什麼要買下這處墳地?但是梧惠沒有問下去。

  “我不是為了他買的。我是為了自己。”

  “你說過,這個是……衣冠冢?”

  “嗯。只有幾件舊衣服、幾個他小時候喜歡的玩具、一點身份資料什麼的。本來我有條灰色的圍巾,他很喜歡,就要去了,每個冬天都戴。可惜,輪到我去收拾遺物時找不到了。”

  燒完紙,他們在這裡站了一個上午。臨近中午的時候,雨停了,溫度又熱起來。他們沿著路邊慢慢地走,走過一排排整齊的、他人的墓地。新墓前的人們哭成一團,舊墓前的人們則穩定許多,只是輕聲說話,像莫惟明那樣一言不發的,也不在少數。

  大多數墓碑上鐫刻的都是“嚴父”與“慈母”。也有幾處,名字前寫的“愛子”,看得梧惠心裡一揪,腳步都不由得加快了些——她不敢停留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