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厭白 作品

第十九回:老顧客

 莫惟明有些心不在焉。

 今天有兩場手術。一場在上午,給一位昨天就安排好的患者拆掉手臂的鋼板。一場在下午,是突發的。工地的管理並不規範,鋼筋從年輕工人的肩頸貫穿過去,打斷了鎖骨。

 工人有一妻一兒兩位家屬。女人高聲與工頭爭吵,語言和聲調一樣尖銳。孩子在手術室外痛哭,哭得太厲害,上不來氣,就暈了過去。他還很小,可能不知道父親經歷了什麼,但母親的反常足以讓他不安。保安把幾人請離,碧玉樹和另一位沒參與手術的護士照顧孩子。莫惟明對一切吵鬧充耳不聞,面無表情地從血肉中撿出碎骨,關心自己今天能不能按時下班。

 怪不得他冷漠。幾乎所有的醫生都是冷漠的。在生離死別面前,一切能提出解決方案的問題都算不上問題。甚至在很多時候,連生死也可以不是問題。遞來止血鉗的助手感慨,這個人很幸運,大動脈與重要的器官幾乎毫髮無損。只是鋼筋有大片鏽跡,需要注意感染。隔著口罩,莫惟明嗯了一聲。

 下了手術,他走到倉儲室去。今日執勤的庫管是關係戶,一介嗜酒之徒。莫惟明不是,但他常會帶一些酒來,說是部分家屬送來的謝禮。酒的品質優劣不定,庫管照單全收,他取器材與藥品就便利很多。就算他不在,莫惟明也配了一把備用鑰匙。

 稍微熟悉莫惟明的人都該知道,家屬送禮實屬天方夜譚。每一次術後交代家屬的事宜,基本上都由別人完成。正如玉樹對梧惠所說的,他不遭人待見。若不太嚴重的病情,總得有人按住他不去說出一些不合時宜的冷笑話。若傷勢嚴重,他倒是不說了,但也僅剩冰冷無情的隻言片語,對實情做出不加潤色的彙報。由此帶來醫患關係的緊張成了醫院的新課題。

 庫管不知去向,倉儲室的門卻留了道縫,今天確實需要頻繁地取用東西。他若無其事地進去,熟練地順了幾件無傷大雅的物件。對每一類物品的擺放,他就像自己家一樣熟悉。

 醫院為每人都配了一個鐵皮櫃,不大,用於存放醫護人員的私人用品。他推門而入的時候,白班的人基本都在與夜班的人做交接,沒有誰來這兒。他輕輕打開鐵皮櫃,掏出兩件胡亂塞進去的舊衣服,從櫃子深處取出一隻小金屬盒來。

 它的外觀看上去比掉漆皮的櫃子要精緻很多,另有一枚小鎖。他以非常快的速度將它打開,把順來的東西安置進去。這些小型器械他不能直接帶走,倘若庫房真的核起賬,或是急需時少了物件,還要拿出來。他向來謹慎,必須用一段時間確保這是安全的、沒有引起懷疑的。如果因此丟了工作,在大城市的醫療業都會混不下去。

 藥劑比較麻煩。一些藥品加強管控,就連醫院也庫存見底。這些他倒是一早就做好了準備。放好了器械,他又從口袋裡掏出一疊紗布,又是從手術檯摸來的。把紗布精準地疊成盒子的大小,鋪在最上面,再上好鎖,小心地推到鐵皮櫃子裡去。轉過身,他準備去拿丟在一邊的舊衣物,正對上碧玉樹睜得大大的眼睛。

 “我不會說出去的……”

 太直接了,連寒暄的步驟也省略了。

 他不想問玉樹是什麼時候進來的,確實是他的疏忽。那扇門總是悄無聲息,但長久的順利多少讓他掉以輕心。一瞬間,莫惟明確實有種警鈴大作的感受,但他並不顯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