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厭白 作品

第五百零一回:問諸水濱

  水位越來越高,直逼著平臺邊緣。幾人下意識地後退幾步。謝轍還注意到,水面上冒著嫋嫋黑煙,絲絲縷縷,彼此纏繞,難捨難分。那些煙霧在一處聚攏,又在一處渙散,十分不定。那些煙霧時而形成獸性,時而像草木,時而像人類的臉龐。偶爾有氣泡從水下冒出,它們上升的速度比較慢,形狀也不是尋常水中那樣圓潤,而是扭曲著,像有看不見的力道在不同方向擠壓。泡泡破裂的時候,發出的聲音近似某種沉重的嘆息。

  那些油汙會發出不定的熒光,像是溶在水中的碎屑。寒觴會想起過去在藏瀾海,有時會有熒光潮在夜裡出現,泛著不知火般的顏色。但那些光的顏色也怪異離奇,絕不如那景色優美,不如說看了只會讓人兩眼昏花,心煩意亂。

  從形式到聲音到色彩,池中處處透出混沌的綺麗。

  佘子殊迎面朝著謝轍走來,這讓他有些錯愕。他正想說些什麼,她卻與自己擦肩而過,徑直走向皋月君。他連忙追上,皎沫也在後方快步跟著。佘子殊在皋月君面前停下腳步,什麼也不說,僅是默默地看著她。

  皋月君只微用力撐起身,寒觴立刻攔住她。凜天師則盯著她說:

  “你確信要讓將你帶到這世上來的人置於危難之中?”

  “我並沒有委託她做這種事。”她淡然地說,“按照人類的說法,她也沒有徵詢我的意見。我們是獨立的,她製造了我,僅此而已。而且……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幾人盯著她。她硃色的薄唇一開一合。

  “雖然無從對證,但我已然瞭解當時的我為何會離開。我並非誤入輪迴之流,而人造的肉體被拋卻在黃泉彼岸。我是故意去往那個地方的。”

  “為什麼?”皎沫問。

  “沒有存在下去的理由。每一日,都是相似的。即便說的話不同,見的人不同,吃的東西不同,說到底,都漫無目的地運作著。與我相似之物皆是亡者,伴我生活之人非我族類。狀態唯有二:存在,與不存在。每天,我聽從諸位的命令,簡單地行動,執行名為存在的狀態,循環往復。直到一日,我選擇了不去存在,僅此而已。”

  “你……不怕死嗎?”寒觴問。

  “沒有恐懼,沒有寄託,沒有雜念。疼痛、黑暗、死亡,我對此一概不知。我對痛楚毫無感覺,只能模仿受傷的人;我也見過黑夜,其事物的狀態與白晝別無二致。還有許多,我都見過,都瞧不出什麼。唯獨死亡,我尚未經歷。”

  “你為什麼不想活著?”謝轍問,“這世上仍有許多你沒見到的。你不想看嗎?”

  “千篇一律,本質上區別全無。這些東西從不會真正勾起我的慾望,好奇也是模仿。看到池子,我想起來,我從歿影閣來時便是從這池中走出的,想必它那時恰接入了六道靈脈。如今它移動到這裡,我才知道我竟與葉姑娘擦肩而過,毫無察覺。那兵器,果真指著的不是她的身軀。過去的我如何離開戒備森嚴的歿影閣,大約也是直接投身化屍池中。我本以為會迎來簡單的結束,但沒有,而是被引入那個世界。不論在哪兒都是一樣的——可觸的是物,不可觸的是靈;可見即有色,不可見即無色。存在與不存在,都只是一念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