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得山月 作品

第31章 紅妝

迷迷糊糊之間都夷從昏睡中醒來,坐起的剎那間,鏡中瞥見的是齊允棠張花容月貌的臉。

都夷身處之地已不是一望無際的海面,而是一座宅院,外頭喧鬧,吵得都夷腦殼疼,這齊允棠到底在搞什麼名堂。這身喜服是什麼意思?這樁婚事都鬧到了這般境地,難不成還要進行下去?這齊允棠膽子可真夠大這李代桃僵的事情都做的出來…

敲門聲響起,都夷捋好心態下榻拉開門,見一群浩浩蕩蕩的嬤嬤婢子每個人手中都端著各類珠玉琳琅,領頭的婦人側首示意其餘婢子把東西送進裡屋,上前屈膝行禮笑道:“大姑娘安。”

都夷微微頷首。

語罷她打開食盒道:“齊大姑娘,夫家聽說您染了風寒嗓子不好,特意要婢子來看看您,這是川露枇杷膏治嗓子效果不錯,縣主可以一試。”

看來這位婦人也並非是近身侍奉齊允棠的嬤嬤,她這才舒了口氣,只是這忽如其來的枇杷膏…

“多謝嬤嬤好意,只是這婚儀在即,實在不方便吃東西,望嬤嬤見諒。”都夷啞聲道。

“既然如此,那婢子來為您梳妝罷。”

長裙曳地,頭上的珠翠團冠讓她走路都有些不穩了,都夷有模有樣的捻起那把團扇,在侍女的牽引下上了婚轎。這士族女子的婚姻果然氣派隊伍浩浩蕩蕩好像望不到盡頭,齊府大門口一群孩童口中歡快地唱著:“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若她有一日能有這般十里紅妝的婚儀那該多好,正做著白日夢,轎子也不知不覺的落了地,都夷稀裡糊塗拜完堂,乖乖地坐在榻邊等待從未謀面的"夫君"。

她知道現在還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冒昧頂替新婦不說,還得落得一個藏賣相府千金的罪名。但此刻外面眾多丫鬟婢子守著想要逃之夭夭比登天還難,這樣想著忽然從側袖中摸出一玉瓶,打開木塞只見瓶沿寫著“無毒”二字。

看來這是齊允棠留給她逃路的東西。能不能出去眼下也唯有一試才知道了。

直至半夜門才被再次推開,都夷一雙藏在紅素羅大袖裡的手早已生出細細的薄汗,腳步聲輕而緩,直至一陣酒香襲來,他似乎喝了不少酒。

“你在抖?”那男子沉聲道。

都夷這才反應過來道:“女子出嫁難免忐忑,望…官人見諒。”

男子挑眉意外笑道:“官人?你不是一直很討厭我這個素未謀面的夫君麼,看來傳言不可當真。”

薄紗被挑開,兩人四目相對,短短一瞬間,男子從對方眼裡看出一絲錯愕與不解。似乎他與她見過。

有意思。

“時間還早,我也有些餓,不如我們先喝幾杯小酒暖暖身子可好?”都夷勉強笑道。

都夷寧願相信自己眼花了,也不相信眼前這位滿臉笑意的男子和綁架她的男子是同一個人。難道齊允棠要嫁的人是魏源?

“你似乎很驚訝是我,我們可曾見過?”

都夷胡亂搖頭:“沒…沒有。”

“是麼?”魏源頗有玩味的盯著手中的酒杯笑道:“聽說齊家女兒是個灑脫不羈的女子,這何時變得這般乖巧嫻靜了。這藥雖無色無味,本來我喝了也不會被察覺,可姑娘手指上的粉末和看我的眼神出賣了你。”

語罷將手指伸向了都夷的臉,果然…

“哦?我好像發現姑娘你的秘密呢。”語罷,袖子一揮那張面具便應聲撕下。

都夷捂著火辣辣的臉頰不敢抬頭看他,但奈何臉被對方狠狠掐出不得動彈。

又是四目相對,他眼前一亮。

讓他錯愕的並非是眼前女子身份,而是她的容貌。眼前的人兒與前幾日在船上那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不同,她姿容清麗,明眸善睞。難怪裴朝言會動了凡心,連他方才也不禁恍了一下神。

紅燭之光在他們臉上跳動著,許是酒的作用,漸漸地他透過她那雙明眸彷彿看見了另一個人,華陽花影下的四目相對,那雙眼睛正如她這般閃爍著膽怯。

可故人已逝,眼前之人又怎會是她。正當他回過神時,眼前的女子卻出乎他意料的摟住他的頸脖,在他還沒搞清楚狀況之下,踮腳吻起他的唇。對方看似來勢洶洶,卻實在青澀,他未有回應,只是站在一側睨著她,任由對方纏綿許久,忽然眼前的少女緩緩地蹲了下去抽泣不止。

原來還是個未經人事的小女孩。

魏允之嘴角噙著一絲笑意道:“怎麼是你?”

他想用手掌托起那埋在雙膝間的小臉,只可惜怎麼哄都碰不著。

“怎麼?不為你的世子哥哥守身如玉了?”

都夷聽聞他提及觀寧,此刻更是羞憤感頓時湧上心頭,站起使出全身力氣正欲掌摑眼前之人。

魏允之卻及時抓住她的手腕往外一推搖頭笑道:“小兔子,這巴掌要是打下去,驚動了外面的人,我可就保不了你了。”

方才一鬧騰魏允之覺得屋裡有些熱,奇怪,方才席間的酒後勁怎的這樣大,渾身有些綿軟無力,視線也暈乎乎的,他下意識靠在身後的柱子上緩緩道:“你看看你,明明是你非禮了我,到頭來還要吃你一嘴巴子,你說該怎麼補償我?”

“喏,不然你也打我一下?”都夷暗暗白他一眼見他說話都喘的厲害,心中一喜,看來是那藥起了作用,不枉費她方才用美人計在嘴唇下方塗了藥粉。

魏允之見都夷滿臉笑意將臉湊過來全無方才的嬌羞之情,加之身體上的變化,這才明白她方才為何忽然一吻……

他自嘲一笑,原來和她一樣是隻小狐狸。

他像是要扳回一局,腦中一熱用盡力氣從身後摟住她。

“喂!怎麼力氣還這麼大?”

他緊緊擁住她:“丑時翻那扇窗走,沿著湖邊小道,那裡黑燈瞎火不會有人發現你,還有東門此時人最少,小狐狸別走錯了。”

他閉著眼,臉頰輕輕貼在都夷的耳背處忍不住地不斷摩挲,紗幕把她身邊龍鳳香燭的焰影暈開,使之煥發出七彩的光。

靜默片刻,他忽然喃喃自語。

“穗穗…”

“什麼穗穗睡睡的,困了就去床上睡,摟我做什麼…”都夷費力的掙脫他,正欲逃之夭夭便聽見嘭的一響。

“總算暈了…”都夷忽然感到手掌溼乎乎的,定睛一看竟然是血,他怎麼又受傷了…

“罷了…看你本性也不壞的份兒上…”

都夷踢了幾腳地上的人,幾番掙扎她決定還是給他處理完傷口在走也不遲,就當他告訴她逃跑路線的報答罷。

……

一路寂靜,果然無人,主子大婚之夜,院中只留了幾個守夜的侍從,而門口這幾個卻已伶仃大醉,真奇怪,這府裡的守衛怎麼這般翫忽職守…

暮春的晚風吹得還是讓人覺得有些涼,尤其是她為了方便逾牆跑,把那層厚重的喜服脫去,正環臂打著哆嗦不知何處去時,她躲在暗處忽然看見此刻的門外已停著一輛馬車,可卻不見馭車人。

正四下打量著,那馬車的帷幕被掀開,裡面緩緩探出一個腦袋。見到是他,都夷雙目微微一亮心中忽感酸楚。

他一件雪白的直襟長袍,一雙明亮而清澈的眼睛笑眼盈盈看著她,彷彿一池碧水,清澈見底。

可經歷上次的事,她卻遲遲不敢上前。

“想什麼呢,不認得我了?快上車。”沉穩而有力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

她愣了一下,這才應聲走了過去,奈何馬車太高,她上去時頗為費力,加上藥效殘留,她險些摔下去。

但好歹那人眼疾手快,都夷只撞進他溫暖的懷裡,只聽得他兀自小聲嘀咕了句:“紙片兒似的。”

都夷暗自聳聳肩學他方才的語氣也嘀咕道:“這叫骨感美。”

才說出口,都夷便後悔了,這幾日相處下來,倒讓她忘了分寸,但頭頂上卻傳來一陣笑聲。

“是麼?倒是會和我絆嘴了。”

都夷坐在馬車內尷尬一笑:“將軍怎會知道我在哪裡?這樣子您似乎有備而來。”

“算是她齊允棠講義氣,在給你換臉後,她把你的下落告訴了我,不過我沒想到你可以輕而易舉的從魏源那裡逃出來。他可是故意放你走的?”朝言停下手中動作側首道。

“才不是!對了,您為何方才能毫不避諱的把馬車停在魏家門口?”都夷見裴朝言的馬車就像自己家裡的一般大大方方的停在門口便道。

“以賓客的身份參加婚儀,難不成還要鬼鬼祟祟的?”

“哦原來如此……那我們如今是去哪裡?回宮嗎?”

朝言回首瞪了都夷一眼撇嘴道:“夜叩宮門可是死罪,我可不想為你再搭上性命。我也有些累,先在附近客棧將就一晚罷,明日我送你回宮。”

此時已近三更,空中飄散著細如絨毛的雨,都夷坐於車中,聽朱輪轆轆逐馬蹄,看長袖飄飄沐微雨,隨那個確信不會傷害自己的人,穿行於春夜的京都,走過慢慢褪色的街市,心裡但覺異常安寧。

有那麼一瞬,甚至希望這路朝前無邊蔓延,可以不見盡頭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