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長髮青年

 狹窄的空間,一盞極亮的燈。

 悶熱的廚房內,女人站在燈光下,金色的捲髮在地面上投下陰影,一晃又一晃地像她搖擺不定的心。

 無數看不清臉的人坐在陰影內,恍惚間,她好像看見身邊多出來個長頭髮的年輕人,年輕人兩手在桌上交握,穿著筆挺的白襯衫,露出截勁瘦的手腕:“我還是建議您和您的丈夫談一談,家庭和睦是孩子健康成長的關鍵。”

 不。

 不能談。

 女人下意識地抖了抖手腕,試圖讓衣袖遮住家暴的傷痕。

 “不過如果您感到為難的話,也可以約個時間和他一起來我這裡做諮詢,”像是看出了女人的為難,年輕人一轉口風,垂眸擺正了被他碰歪的墨水瓶,平行至與筆記本同齊,勾了勾嘴唇說道,“我接納過很多這樣不善言語於表達的家庭,面對問題,應該積極的走出第一步,我相信你們之間只是缺一些交流。”

 積極的,走出第一步?

 女人眼中飄過一絲惶恐,她想起無數個夜晚,散發著酒氣的拳頭和躲在被子裡小聲嗚咽的女兒。

 要是知道自己在社區免費的心理醫生這裡做諮詢,那個男人會打死自己的吧。

 慘白的客廳頂燈下,綠色和棕色的酒瓶堆疊成山,反射出迷幻又弔詭的光。醉酒的男人嘴裡嚷著不入流的汙言穢語,大喊著遲早有一天他要解決了屋子裡那個只會要錢的小雜種。

 壓抑到只剩氣音的哭聲和男人粗重的喘氣聲在這棟房子裡迴盪,女人被這種凝重至絕望的氣氛壓的喘不過氣來,在只餘淚水的無盡沉默中,她忽然想起在等候室外報刊架上看見的報紙新聞。

 上月一樁失火案件告破,嫌疑人常年酗酒暴力傾向嚴重,在一次酒後爭執中失手殺了自己全家,次日清醒過來後為了毀滅罪證,把整棟房子連同家人的遺體一起終結在了一場大火中。

 對啊,女人神情恍惚地看了一眼客廳裡還在發酒瘋的男人,不由自主地起身走向了廚房。

 既然他遲早會殺了自己,那她為什麼不先下手為強呢?

 癱成一團的醉漢被廚房驟然亮起的燈光晃了一下眼睛,嘴裡不清不楚地罵著些聽不清詞語的句子,絲毫不知道危險正在接近。

 有誰會懷疑、會提防一個常年被家暴,毫無還手之力的女人呢?

 面對問題,她應該積極的走出第一步。

 客廳內,酒瓶破碎的聲音叮叮噹噹不絕於耳,恍惚間,她似乎又在門框處看見那個熟悉的長髮青年。

 他鼓勵似的,讚揚似的看著自己手中的刀鋒,襯衫筆挺,長髮整齊。

 而長髮青年手上拿著的正是那張報道了火災調查結果的報紙,在這個狼藉又朽敗的房間裡,他像是幅被錯誤地擺入了這裡的雅緻畫卷,安靜地目送著女人走向客廳。

 然後,在昏亂又朦朧的燈光下,女人睜眼又閉眼,手起刀落,暗紅色的血液迸出。

 血流飛濺而出的剎那,站在門框旁的那個年輕人終於像是看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一樣,無聲彎起了嘴角。

 四周不知為何越來越亮,目之所及的一切都開始旋轉扭曲,陰影中多出些看不清面目的人,那些人步步逼近,把他圍在中間。客廳曖昧的光線化為刀鋒、化作掌聲、化作喝彩,朝著最中間的年輕人席捲而來。

 歡欣,愉快,成就感,在玻璃酒瓶碰撞滾落的清脆叮噹聲裡,長髮青年鞠躬謝幕,輕快地展開雙臂向後倒去,將這幅軀殼投向這片鋒芒之中。

 “呼——”

 然後,白燼述醒了。

 房間裡漆黑一片,他閉眼調整了幾下呼吸,依依不捨地挽留著夢裡那股鮮活的情緒。

 這是他從電影節回來之後第十三次夢見這個角色,第九次被鬼壓床。

 在這次的夢裡,劇組拍攝時無處不在的劇組人員被他模糊化成了一張張看不清面目的臉,而電影上映後無數記者的話筒與報道則變成了一片片銳利的刀鋒,它們合併起來一起在暗處審視,咄咄逼人地踏入熒幕,剝離拆析著這份脫胎於文字的靈魂。

 這個極端扭曲又有著危險魅力的反派角色自上映以來好評口碑不斷,票房一路飛漲不說,更是把他推進了國際電影節男主角提名,一時之間風光無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