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張老師說的那個人叫陸雪, 是張老師參加校友聚會的時候認識的後輩,在第二燈泡廠擔任溫控程序工程師。
燈泡廠的門衛十分負責,他問清安夏要找誰之後, 便親自打電話過去, 然後讓安夏在門口待著,陸雪會出來接。
安夏腦補的陸雪, 是一個冰清玉潔, 高嶺之花的美女。
畢竟跟“陸雪琪”只差了一個字。
廠門口陸續有人進進出出,也有人出來等人。
安夏看到女職工出來探頭探腦, 就問是不是陸雪。
等了好幾個都不是。
然後,出來了一個個子挺高的男人,一陣風似的從裡面出來, 東張西望, 看到安夏:“你是安夏?”
“是……你是?”安夏還以為是陸雪的同事。
“我是陸雪, 你不是找我嗎?”男人笑呵呵地看著她,臉上的笑容比天上的太陽還燦爛。
安夏腦補的冰雪之花,“咵嚓”崩碎了一地。
陸雪不僅不是個美女, 甚至也跟安夏以前認識的程序員不一樣, 是個性格十分外向的男人。
想想也是,他跟張老師年紀差了十多歲,張老師又那麼內向。
要不是有一方主動, 兩個人只會在校友會上擦肩而過。
安夏向陸雪說明來意。
“哦哦,那個啊, 我知道, 我還挺喜歡玩的。”陸雪託著下巴,歪著腦袋想了想。
“但是它有一個穩定性的問題。漢字是兩個字節,現在的dos是英文, 只能依靠漢卡。”
安夏聽了半天,領悟到問題的根源。
現在沒有穩定的支持漢字的系統,而漢卡這東西是別人研發的,適配性未必會好,很有可能出現丟字節的情況。
兩字節的漢字丟失字節,就會變成亂碼。
平時工作的人看到亂碼,大不了重啟。
讓一個已經玩上頭,且正在向高分進發的人,忽然看到亂碼,不得不結束遊戲。
你跟他說“重啟不就行了”,那得先把桌上容易拿起來砸人潑人的東西藏好了。
安夏想起各大遊戲公司樓下拉橫幅的玩家們……算了算了,她不想感受中國第一波電子遊戲玩家的怒火。
“不過,如果是專門為這個打字遊戲開發一塊漢卡,也不難,就稍微需要一點時間門。”
漢卡,安夏也只在電腦發展歷史裡見過,一塊有兩個巴掌橫排並列那麼大的硬件,插在電腦裡,電腦才能使用中文。
“要多久?”在安夏心中,開發一個新東西,起碼一年往上跑,她等不了。
陸雪想了想:“大概半個月吧。”
安夏:“啊?”
“現在漢卡的技術已經很成熟,我上次在武漢的電子一條街,還看到一個姓雷的大三學生在賣他自己做的漢卡。
把現在的技術稍微改改,讓它更適配你的軟件,不難。”
雷姓、大三,還這麼有才……安夏腦中閃過名場面:“are you ok?”
“那個大學生的漢卡賣多少錢?”
“一千五。”
“如果你想擴大功能,也可以,但是開發時間門要再長一點。”
安夏連連搖頭,火燒眉毛,先顧眼前。
不過這個成本還要再算一下,1984年的聯想漢卡賣4000塊錢一塊,她報的捆綁中文打字遊戲,只比原來的表格多了500塊。
就算現在漢卡開發已經是更新迭代,而不是零的突破,想想還是有點虧。
得想個理由,把漢卡的成本給補上去。
安夏先跟陸雪談好給他的開發勞務費用。
對於價格,陸雪沒有異議。
然而,問題來了:陸雪家裡沒電腦。
燈泡廠雖然有電腦,但是廠子裡只有電腦,做漢卡,是需要一手拿電烙鐵,一邊攤一地各種元器件的。
陸雪十分為難:“現在廠子裡不忙,但是我也不能在辦公室裡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幹私活。”
“那,你下班後和週日來我家?我家有電腦,還有空調,就算是夏天焊接也不熱。”安夏盛情邀請。
“好!那我先準備準備,後天早上八點,我就過去。”
後天早上,週日……八點,這麼喪心病狂的嗎?安夏還想多睡一會兒懶覺呢。
可是員工這麼積極,她總不能說:“別,等下午再過來吧。”
安夏臉上滿是笑容:“好呀,那八點,我到車站接你。你要是提前到了我還沒到,你就去旁邊小賣部呼我一下,留個姓就行,我就過來了。”
安夏給他寫了地址和bb機號碼。
從燈泡廠回去,安夏就被叫到會議室。
龔偉主持會議,他努力擺出他爸的威嚴模樣:“咳,同志們,總廠現在給了我們一個大好的機會,冒號指示,九廠打算大規模生產體育服裝所需要的滌綸面料,正好能趕上奧運會結束後的全民體育熱潮。
我們也可以跟著一起生產,穩賺不賠。”
安夏一臉茫然:“冒號是誰?”
龔偉驚訝地瞪著她,就連陳勇都震驚地轉過頭來看著她,好像發現了隱藏在人群裡的敵特分子。
龔偉問道:“你連冒號都不知道?”
這……是個很有名的人嗎?
安夏迅速在腦中搜索,她只知道曾經有一個小品演員叫“句號”,真不知道冒號是誰。
能給廠裡下指示的人,不是姓龔,就是姓陳,其他幾個領導的名字她也知道,就是不知道有誰叫“冒號”。
難道是廠裡小年輕的給領導起外號,沒帶她玩?
見安夏是真的不知道,陳勇說:“就是今年春晚的時候,那句’領導,冒號’呀。”
原來是春晚梗。
此時春晚還是造梗大戶,就算家裡沒電視的人,也不可能不知道這個。
安夏現在的樣子,就像極了那位“大陸北方網友”不知道“宮廷玉液酒”一樣。
不行,得扭轉被動局面。
安夏微微低下頭,神色悲傷:“我……我不知道,春節的時候,我和媽媽在給我爸……”
她也不知道當時原主在幹什麼,只能“無語凝噎”。
見她這樣,兩人反倒慌了神,趕緊安慰她。
安夏露出一個故作堅強的笑容:“沒什麼,說工作吧。現在做滌綸,還能趕得上嗎?”
“第一批應該能在奧運之前送到服裝廠,奧運期間門就能做出成衣。哎,這個無所謂,反正奧運之後才是大頭。”
龔偉說得眉飛色舞:“84年的奧運會,我們廠膽子小,沒跟上,虧大了!哎喲,射擊射擊,零的突破,女排女排,三連冠,全國從小學生到單位裡的人都打排球啦!服裝廠天天催我們要布料!我爸那會兒還在車間門當主任,他都要跟著輪班抓生產。
86年女排五連冠的時候,我爸當機立斷,跟廠裡立軍令狀,生產了大批運動面料,帶來了巨大的經濟效益,這才奠定了他的升遷之路……”
聽龔偉說得高興,安夏終於想起自己為什麼成為乒乓球隊的忠粉,因為怎麼著都能拿回一塊金牌。
她聽人提起過1988年的漢城奧運會,優勢項目全部失利。
被寄予厚望的女排,在打前蘇女排的第一局不僅輸球,還輸了個0比15的光頭。
國家代表團300個人出去,只拿回五塊金牌,全民情緒低落或是暴怒,體育王子回國之後還被人寄繩子和刀片。
安夏不覺得奧運會之後,能消耗掉九廠計劃生產的那麼多布料。
“我不同意。”安夏說。
龔偉皺著眉頭瞪著她:“你為什麼不同意?”
“用這麼多錢去賭一個可能失敗的事情,沒必要,我們又不是山窮水盡,賭了九死一生,不賭十死無生。”
“什麼叫失敗,這次我們國家派出多少人你知道嗎?三百!整整三百個舉全國之力選出來的精英!隨便也能拿回十幾塊金牌。”
龔偉和安夏各不相讓,陳勇從中調停,他對安夏說:“這次,我覺得廠裡和龔偉說的對,幾次大型運動會之後,運動服都賣得非常好,如果我們抓住這個機會,很快就能產生盈利,可以給職工發不輸九廠的福利,這樣也可以儘快提高大家對廠裡的信心。”
“賣得好,是因為運動會成績好。”
龔偉看著她:“怎麼?你知道這次運動會的成績不會好?”
“你知道上次奧運會,有多少人沒參加嗎?”安夏問道。
龔偉沒聽懂她在說什麼。
“1980年,美和它的支持者抵制莫斯科奧運會,1984年,蘇和它的支持者抵制洛杉肌奧運會,你明白是什麼意思嗎?
1984年我國拿到的許多金牌,本是蘇和它家兄弟的強項。今年是漢城奧運會,至今美和蘇沒放話說要抵制,它們以及它們各自的支持者都會來。”
“你這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怎麼?我們的運動員一定贏不了美和蘇嗎?”龔偉一拍桌子。
安夏看著龔偉,淡然一笑:“我就告訴你有這麼一回事,你要是覺得一定能贏,那就賭唄,大不了就是你龔書記上任牡丹廠三個月不到,決策失誤,廠子倒閉,到時候,我可不幫你背黑鍋,全廠工人都會知道,拍板生產的人是你。”
安夏連哄帶嚇,熱血上頭的龔偉,也冷靜下來:“嗯……那就再研究研究……”
他一心想超越父親,但不想中道崩俎。
最終決定,牡丹廠接下了少量運動服面料的訂單,那點量,再怎麼也能賣得出去。
龔陳兩人的爹大惑不解,這是他們專門帶兒子賺錢,怎麼這兩小子都不願意呢?
兩人各自對父親說了安夏的分析,陳廠長雖然覺得有道理,但他仍想賭一把。
龔書記則嚴肅重視了這個問題,他想進輕紡部,絕對不能有任何重大失誤。
寧可不出成績,也絕不能出錯。
於是,他悄悄打聽業內同行的動靜,發現大家都想趁著奧運會的機會,大幹快乾一波賺夠。
就算奧運會的成績還不錯,市場也難以消化這麼多。
第二天,老陳和老龔一碰頭,決定對生產計劃做出調整。
在牡丹廠,陳勇虛心求教:“那你看,有什麼面料可能大流行呢?”
“正經人衣服要用的面料。”安夏說得認真。
陳勇一臉茫然,什麼,還有不正經的衣服?
“就是正裝嘛,你看現在進外企是不是開始流行了?還有出國,你看簽證處那邊的人,哪個不是衣冠楚楚,以表示自己家境良好,不稀罕黑在你們國家。”
也就是棉裡摻了些化纖的面料。
牡丹廠只是生產面料的,面料在大部分情況下,不是面對最終穿衣的消費者,而是服裝廠。
還得找服裝廠問問情況。
如果服裝廠的人不肯進貨,他們面料廠說得再熱鬧也沒用。
安夏忽然靈光一閃,找到上個做尋呼臺製服的服裝廠。
自從安夏給他介紹了尋呼臺製服的生意之後,黃廠長又接到了不少其他公司的制服訂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