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大夢敘平生 作品

第 114 章 養一隻小木魚

人對刺激的尋求是不會有極限的,所謂的“極限運動”,只是物理意義上能到達的極點而已。

於是在人性消泯的陰暗角落,有人提議,不如找點新的刺激。

高高在上的傲慢看客,在不會留下任何痕跡和證據的虛擬空間裡,欣賞鐵籠關住的少年和猛獸殊死搏鬥,把擦嘴的餐巾隨手扔進熊熊燒著的火。

林飛捷以此換來一張人脈網,林氏水漲船高,無論峰景傳媒還是極限運動俱樂部,還是其他附屬的子公司和產業,都從中獲得了數不清的好處。

只可惜這樣的“好事” 註定難以長久,林飛捷從獲得的記憶碎片中得知,要不了多久,穆瑜就會反抗。

這狼崽子有些際遇,有點本事,毀掉了那個虛擬鬥獸場。又在多年以後,用同樣的手段毀了他。

……

從無邊煉獄的幻象裡掙扎著醒來,林飛捷一邊貪婪地翻閱著因禍得福、意外得到的未來記憶碎片,一邊找那個幽靈。

他一次也沒能成功找到,可他堅信成年後的那個穆瑜一定就在盯著他——因為每次,他只要一提到那些過往,身邊的東西就會有細微改變。

有時候是文件被碰歪了一點點,有時候是一本書重重掉在地上,有時候是房間裡的燈忽然就明暗不定。

像是有什麼看不見的力量在暴怒,甚至有一次,他正打著電話,手機就忽然迅速變燙,如果不是拋出去的及時,就要炸花他的半邊臉。

換成一般人,大概早就被嚇得魂飛魄散,可林飛捷卻不一樣。

他反而格外興奮——他知道穆瑜已經上鉤了,他是那個餌。

任何人都是這樣,情緒波動越劇烈,越激進,就越容易拿捏。

他必須更示弱、更放鬆穆瑜的警惕,讓那個幽靈以為他經受不住恐嚇,已經瘋了。

……怎麼才能讓穆瑜相信,他已經被嚇瘋了呢?

林飛捷自願住進了精神病院。

他平白獲得了十餘年的經驗和記憶,已經認定自己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將來的大計,在這種念頭下,他絲毫不在乎自己現在所做的一切。

賽車風馳電掣衝向終點的時候,會在乎路上是軋了一袋垃圾、一個破塑料袋、還是一條狗嗎?

或許穆寒春那個蠢貨會在乎,但林飛捷當然不會。林飛捷本來就是個眼睛裡只有目標和野心的人,如今目標明確、野心昭彰,找不到停下的理由。

旁人怎麼看他都沒關係,怎麼覺得他古怪、荒唐、神智不正常都沒關係,只要他自己清楚自己是在做什麼就夠了。

等將來,他打造出真正的商業帝國,站在頂端,過去的一切都會成為風趣軼事。

林飛捷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偏航,他什麼都不再管,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搜索穆瑜的“幽靈” 上。

為了方便穆瑜的幽靈來找他,他甚至不顧院方勸阻,每天超時使用睡眠艙,最後甚至除了吃飯和必要的活動,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睡眠艙裡。

他的計劃穩步推進、進展顯著,穆瑜的幽靈雖然警惕,卻被他抓住了越來越多的馬腳……一切跡象都表明,他馬上就要成功抓住那隻幽靈了。

就在這個最關鍵的節骨眼,穆瑜的幽靈卻消失了。不知蹤影,一切痕跡都消失不見,不論他再說什麼、做什麼,身邊的一切都平靜得令人崩潰。

林飛捷熬得雙眼充血,他像是隻追獵物追到精疲力竭的郊狼,因為已經餓瘋了,只想把那見鬼的東西吞吃入腹。

林飛捷決定進入睡眠艙,說出穆瑜父母死亡的真相。

他受不了這種平靜,已經快被折磨瘋了,他不信說出這些,穆瑜依然不做反應。

他要親手掐死那個幽靈,再一口一口吞下去。

……

如果林飛捷依然保有清醒時的頭腦和警惕,就會意識到,這是個請君入甕的圈套。

先給他看一個夢寐以求的巨大成就,一條順風順水的坦途——唯一不通暢的地方,需要他自己想辦法解決。

在他全力著手解決這個“小問題”的時候,不斷給予微小的獎勵和肯定,讓他更加堅信,自己在做的事無比正確。

等到這種“堅信”累積到一定程度,再換成足以將人逼瘋的“挫敗”和“只差一點點”。

為了解決這個要命的“只差一點”,被逼瘋了的人什麼都不會在乎,能做出平時根本做不出的事,忽略一切本該留意的細節。

比如林飛捷進入睡眠艙前,甚至沒細看那些被助理送過來、需要自己簽署的文件內容,也沒注意秘書說“配合調查、打開虛擬直播”的時候,他回答的是“隨他們便”。

他沒注意到助理和秘書的神色異樣、臉色蒼白,褲腳底下藏著的是被隔離審查的人才會戴的電子腳銬。

他為自己獲得了未來十餘年的記憶而欣喜若狂,認為自己是在解決最後一塊絆腳石、只要成功今後就會一片坦途。

在他沉溺於宏偉商業藍圖的臆想時,林氏早已分崩離析。

……

林飛捷吃力地轉動眼珠,精神過度亢奮和萎靡在他身上不斷輪換,這是睡眠剝奪的前期表現——他生怕敵不過那個幽靈,一直要求醫生給他使用興奮劑,連在睡眠艙裡也用了清醒模式。

睡眠艙的輪轉拉長了時間的體感,睡眠剝奪又導致記憶時斷時續、意識嚴重混亂,林飛捷偶爾恍惚,甚至以為自己已經追了幽靈數年時間。

可事實上,林飛捷在精神病院裡住的時間並不長。

滿打滿算,這段對他而言漫長得堪比凌遲,甚至比被火燒、被猛獸開膛破肚還遠要痛苦折磨的恐怖煎熬,也不過只是短短几天。

他只是做了個短短几天的清醒夢,夢裡將他折磨到生不如死的海市蜃樓,在醒來那一刻轟然崩塌。

一起崩塌的還有真實的林氏,還有峰景傳媒的大樓——憤怒的人群已經快把那棟樓拆了。

還有俱樂部。

屏幕上終於換了畫面,不再是他那張猙獰的臉,而是體育新聞。

汽聯的調查聲明還沒出,在最近一次的虛擬拉力賽上,林氏旗下的俱樂部就集體退賽。

那是曾經由穆寒春培養起來的俱樂部。

當初因為仰慕穆寒春,加入俱樂部訓練的少年,現在剛好長大。

他們是最後一批還跑過現實比賽的賽車手,曾經被穆教練手把手地囑咐安全要領,被從直升機上神兵天降的鶴姐揪著衣領,從滾滾濃煙裡拎小雞似的拎出來。

“……所以。” 鏡頭的年輕賽車手拎著頭盔,沉默著看完了錄像,“這才是真相,教練和鶴姐是因為這個死的。”

他的聲音太低、太啞,記者大概也生出良心,想明白了這時候不該給選手這種壓力:“應該……是吧。”

“在他們死以後,這些年,我們還在給兇手比賽、掙錢,是嗎?”

年輕賽車手說:“還沒救寶寶。”

在俱樂部裡,穆寒春和寧鶴跟他們聊天,十句話裡一半都是寶寶。

小木魚沒來過賽車俱樂部,但每個人都看過照片,要不是怕擋視線,穆寒春恨不得把照片貼擋風玻璃上。

有年輕氣盛的小賽車手,看見那些激進粉絲說小木魚的壞話,氣得不行,沒少披著小號激情吵架。

雖然俱樂部再三保證,一定不會讓這些言論影響到他們的孩子,但這種聲音越來越響,也讓不復榮耀的車王生出隱隱憂慮。

不論再怎麼努力,怎麼訓練,穆寒春也開不出過去的那種速度了。

他原本就不是那種多熱血和享受比賽的性格,只是靠著天賦碾壓對手,越牽掛、越有顧慮,就越出不了成績。

“你們快一點變厲害……注意安全,別冒險,然後再稍微厲害一點點。”

穆寒春請他們吃大餐,端著杯子一個個碰過去,好脾氣地雙手合十拜託:“幫幫教練,教練想回家帶寶寶。”

……

年輕的賽車手低聲道歉:“我們沒救寶寶。”

穆寒春出事以後,整個俱樂部都緊急封閉,林氏對外說了“妥善處理”,沒人想到妥善處理的結果居然就是把穆瑜送去孤兒院。

兩年後有媒體曝光,當時他們就該警惕,可林飛捷演得實在太好了。

傷勢反覆、還在醫院治療的林飛捷,不顧身體親自去接穆瑜,坐在輪椅裡憔悴虛弱,愧疚得所有人都信以為真。

所有人都鬆了口氣,覺得這下好了,不要緊了。

那孩子看起來就被照顧得很好,有一點可惜的是,聽網上說,小木魚不喜歡賽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