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非子 作品

第97章 世界四(二十四)

謝文英仰頭看著站立於上首的師父,目光幽深,一如當年他剛入雲凝峰時,也是這般望著師父,目光純粹。身形清逸俊朗的少年郎,俯身行了拜師禮,以為要在雲凝峰度過這漫漫歲月,全心追求武學巔峰。從拜師那日,到如今,一共一十六年,他今日總共受了門規十六鞭,也算與昨日種種相分離。




謝文英不必多言,師父早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明明有能力反抗,卻生生忍受了鞭笞,是為了拋棄過去,也是拋棄雲凝峰。




十六載的回憶與情分,謝文英能如此決絕地拋掉,卻不勞心動骨,其心性果真非常人所能比擬。




師父面容平靜,啟唇問道:“如此,你待如何?”




察覺到懷中人兒身子輕顫,謝文英分出心神,輕撫她的薄背,以作安撫。寶扇從謝文英懷中悄悄地探出腦袋,露出明亮如星子的眼睛,水茫茫地望著他。謝文英抱著美人的手,越發收緊了些,脊背挺直,好似任何重擔,也不能使他彎腰俯身。




“離開雲凝峰。”




眾人譁然。




但謝文英並非尋求眾人的意見,而是做出了決斷,他如鷹隼般敏銳的目光,掃向四周蠢蠢欲動,想要阻攔於他的弟子們,並不細瞧他們,而是看著上首的身影,冷聲道。




“雲凝峰弟子,共五十三人。若我想走,師父以為,哪個能阻攔於我。”




他聲音平緩有力,並無疑惑,只是在單純地陳述一個事實。謝文英武功停滯之前,武功實力,在雲凝峰上,已經是首位。此時他已經突破阻礙,更進一步,莫說雲凝峰眾多弟子,連實力深厚的師父,都不能阻攔他半步。




此時的謝文英,雙眸平靜如水,黑漆漆地深如幽潭,讓人望之生畏。其餘弟子瞧不出來,師父卻是看的分明,謝文英看雲凝峰眾多弟子的眼神,與俗世眾人,已經沒有了分別。




冷淡至極,一視同仁。




在眾多弟子或憂心,或震驚的目光中,師父走到謝文英身旁,輕揮寬袖,四溢的靈氣,便將他與謝文英團團圍住,與眾人分離開來,雲凝峰眾多弟子只看得見師父嘴唇張合,卻聽不到交談的聲音。




師父垂眸,看著謝文英懷中縮成一團的寶扇,語氣淡淡:“你想下山,可以。”




他語氣微頓:“只是你當真要帶上這個女子?”




寶扇柔軟的身子,小幅度地顫動著,烏黑的眼睫也不安地打著顫兒,她往謝文英懷裡縮著,直到聽到沉穩有力的跳動聲,才覺出幾分安穩。




謝文英言辭篤定:“自然。她是我帶上雲凝峰的,我若是離開,怎麼能徒留她一人。”




寶扇心中苦澀:原來竟然是如此嗎,看來她與過去的雲凝峰一般,都是謝文英不可拋棄的重擔,只是累贅而已。




謝文英未察覺懷中人的情緒低落,沉吟片刻,朝著眼前的師父,這個他奉為長者的人,輕聲道:“而且,她會是我的妻。寶扇身子柔弱,片刻都離不開我。”




他也是如此。




一貫神情冷淡的師父聞言,古井無波的面容上終於龜裂開來,宛如冬日潭水上結成的寒冰,瞬間破裂成碎片。師父以為,他這位大徒弟從頭到腳都是冷的,骨頭是寒冰,血液刺骨冰冷。即使謝文英對待雲凝峰眾位弟子處事周到,也難以掩飾那副溫和皮囊下的刺骨冷意。見慣了世事的師父認為,謝文英自從出生之日,便是為武學所生。若心性堅定,他便是最有可能邁入仙道之人。倘若心性不堅,被有心人利用算計,便會淪為一柄嗜血的刀刃,所向披靡,卻終生得不到自由,只能淪為旁人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