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仙蹤 作品

第43章 第43章


 往常提起這個兒子,嶽釋的反應都是淡淡的。

 嶽或並不優秀,身上也沒任何閃光點可以用來傾心培養,所以實在沒什麼好關注的。

 而這點,恰巧讓許靜葉很滿意。

 現實裡多的是夫妻離婚,而他們的孩子,總是會沒自知之明地週轉於兩個家庭之間,勢必要搞得父親和母親的新家庭一起支離破碎。

 雖然嶽或這些年是跟著沈婉生活,他也從來沒有主動找到過嶽釋的家裡,可許靜葉仍然怕他會給自己的家庭帶來不愉,打心眼裡不想看見他。

 之前有兩次,嶽或在上下學的路上碰到嶽含舒,對她女兒表達出“那也是我爸爸”時,就已經很讓許靜葉不開心了。

 撫養權又沒判給嶽釋,還算什麼是他爸爸。

 她實在不想讓自己的孩子時常和丈夫與他前妻生的孩子一直碰面,她可沒道理去喜歡、去善待這件事、這個人。

 可嶽或畢竟是嶽釋的親生兒子,許靜葉也沒和嶽或有過任何交集,她不能太刻薄。

 所以每次遇見,能夠表現的就是不刻意親近也不過於疏離。

 往常聽見許靜葉說這些,嶽釋都會附和著表示贊同,最初時他還會語氣些許嘲弄地道:“他會畫什麼東西?都是些幼稚的小兒科玩意兒。我的天賦是一點沒遺傳到,全奔著沈婉去長了。”

 許靜葉以為這次她仍會得到附和,卻沒想到嶽釋只是又深沉地在遠處盯視了片刻嶽或,忽而出聲道:“他會畫。”

 “嗯?”似是沒聽清,許靜葉確認,“什麼?”

 嶽釋便又道:“他會畫,手法還很熟練。”

 許靜葉蹙眉,腳下不自覺地朝前邁了兩步,學著嶽釋的樣子極其認真地觀察嶽或執著畫筆的那隻手。

 而後她搖頭,輕笑道:“老公,我雖然不懂畫畫,但也看過你畫那麼多次了,怎麼也算半個內行,又不是真的什麼都不懂。你看他落筆的時候都是一直在思考,線條也很粗糙,連咱們家含含畫簡筆畫都比他利落大膽。”

 嶽釋作畫幾十年,畫展辦過無數場,除了畫工,眼光自然也能說得過去。

 就嶽或那種故意抖動手腕又每下都抖得非常勻稱的手法——真不懂的話,每次手抖必定不會都抖出相同的弧度。

 能夠相同,便說明他作畫的年數不短,且手法早就已經形成嚴苛的肌肉記憶,不是說能改就能改的。

 他裝什麼都不懂的新人,也就只能騙騙真正的外行,比如林是非。

 就連畫架的老闆坐在遠處休息,百無聊賴地看向嶽或時,看見他畫東西,眼睛裡都染上了一抹“小情侶可真有意思”的玩味笑意。

 “他故意的。”嶽釋音色低沉地戳穿。

 言罷他便沉默下來,微微抿唇。

 他記得上次見到嶽或在畫紙上畫東西,還是在他和沈婉離婚那年,嶽或剛十歲。

 得知爸爸媽媽要離婚,以後可能誰也不會要他了,嶽或哭得很傷心,他跟著他們到民政局。

 怕惹人討厭不敢發出任何聲響,連眼淚都落得無聲無息。

 嶽釋和沈婉進民政局,嶽或就在門口等他們。

 也不知道他把畫筆畫紙塞在了哪兒,等兩人出來,嶽或就坐在臺階上,看著他在皺巴巴的白紙上,畫出來的爸爸媽媽和自己的一家三口簡筆畫。

 嶽釋旁邊寫著“爸爸”,沈婉旁邊寫著“媽媽”,中間的自己旁邊便寫著“年年”。

 可見到那副畫,沈婉又一次在嶽釋面前失態,她氣急敗壞地彎腰搶過畫狠狠撕碎,並疾言厲色地衝嶽或吼:“我說過多少次了不準再畫這些垃圾!如果你真這麼喜歡那你就去跟著他吧,我正不想要你呢!”

 “媽媽不要......”嶽或馬上站起來,眼淚落得更加洶湧,“媽媽......我錯了。”

 “呵,你不願意要我就願意要了?”嶽釋冷眼旁觀,看著那副毫無優點的簡筆畫,道,“聽你媽的吧,省得她真不要你。”

 “不會畫東西以後就不要再畫了,幼稚。”

 他似乎根本沒有想過,他所評價的幼稚的主人公,本來就還只是一個十歲的小孩子。

 如今七年過去,還是具體幾年過去......嶽或今年多大了?嶽釋突然心想。

 年年身上的青澀稚嫩,現如今已如數褪去,連落下畫筆的手法都是那麼熟練。

 雖然他在故意將畫完成的......幼稚。

 嶽釋年齡漸長,空有爐火純青的技術,靈感卻大不如前,最近兩年,他沒有畫出一幅完整的畫。

 嶽含舒才六歲,還小,而且真要對比,她現在的簡筆畫甚至遠不如當年的嶽或。

 搞藝術這行,特別是有名氣有畫工的大多都心高氣傲,年輕時誰也瞧不上。

 可到了嶽釋這個年齡就明白了,他想讓自己的名字能夠更長久的被人熟知。

 他需要“繼承人”。

 —

 “好了,完成啦。”嶽或放下畫筆,將畫工粗糙卻神韻描摹得極準的畫紙拿下來。等林是非向老闆付完錢回來,他自己拿著畫紙面向他展開,臉上小表情有些得意,求誇獎般,“寶貝,好不好看啊?”

 林是非雙眸澈亮:“特別好看,,你......”

 滿通誇獎的真心話還未脫口而出,林是非便眼睜睜地看著嶽或忽而臉色微變,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將畫藏到身後遮了起來。

 “怎麼了,星星?”林是非急忙過去摸了摸嶽或的胳膊,以為他被什麼嚇到讓他別怕。

 同時他回身往後看去,神色頓時也變得冷漠。

 嶽釋牽著嶽含舒,身邊還跟著許靜葉,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他們這邊。

 像鬼似的。

 “見了我不會喊人麼?”嶽釋道,“還一幅見鬼的模樣。”

 “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有禮貌了?”

 “......爸。”嶽或輕聲喊道。同時卻拉住林是非的胳膊,無意識後退半步遠離嶽釋,將畫藏得更加嚴實。

 有林是非在,他以後再也不會自我輕視自我懷疑了。

 林是非說他很厲害,說他很好。

 那他就是可以很厲害很好。

 哪怕嶽釋現在再說他畫的仍然是小兒科,嶽或也不會再因此而難過。

 可想是這樣想,嶽或還是不想聽見。

 幼時的不被承認與被嘲弄深入骨髓,令他害怕、不安,乃至極度排斥。

 “畫得不錯。”嶽釋突然說道。

 嶽或似是沒聽清,很疑惑地看向嶽釋:“什麼?”

 嶽釋下巴輕抬,隨意又特指嶽或手上那幅畫,做足了父親的威嚴姿態:“畫得不錯。”

 這下嶽或是真的不解了,也是真像見鬼似的看嶽釋。

 而後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對林是非循序漸進的畫畫,嶽釋會讓他露餡的!

 “什麼不錯,我根本就不會畫畫。”嶽或反應有些微不易察覺的激烈,幾乎是用斥責的語氣對嶽釋說道,“你別胡說。”

 這下疑惑不解的瞬間轉換成了嶽釋。

 嶽或從小就很希望得到自己是大畫家爸爸的認可與誇獎,那時嶽釋一句“還行”都可以讓他高興半天。

 怎麼現在他卻要說自己不會畫畫?還那麼不懂尊重長輩的對他說話。

 他竟然讓自己爹別胡說?

 嶽釋蹙眉:“嶽或,你......”

 “林是非我們走吧。”嶽或不再看他,也不想聽他說話,拽起林是非的手腕就要離開。

 林是非反握住嶽或的手,立即跟上:“好。”

 嶽釋的眼睛在他們相握的手間來回打量,不知為何眉頭忽而跳起,突然想管教兒子:“嶽或你成年了嗎?你竟然......”

 “嶽先生,”林是非側首冷漠地出聲打斷他,道,“不要用一幅教訓的口吻跟星星說話,想清楚你自己的位置。之前沒有盡過父親責任,現在也別來彰顯父親威嚴。”

 “還有,禮貌是相互的。星星想喊你就喊,不想喊你又怎麼樣?”

 他神色不只是漠然,還帶著一股不屬於少年人的冷伐,比淬了冰的利刃還要讓人覺得膽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