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月隱山 作品

第 227 章 認命

那雙黑色的眼睛靜靜地與他對視。

於是赤井秀一從那不摻一絲雜念的眼底看到了自己:在意的,探究的,甚至是慌亂的。

他直起身體。

菸頭的猩紅火光向上攀援,留下凝固在半空的灰色屍骸。不知為何一顫,無聲斷裂,與潔白的雪片一起墜落。

而眼前的青年則將煙從唇邊取下,有點狼狽地咳嗽起來。

赤井秀一垂下眼,如常地伸手輕輕地拍了拍對方的後背,低聲道:“吸進去的空氣不要吞進肺裡。”

影山步手肘撐在圍欄上,低頭咳嗽。抬起頭時,雙眼咳得通紅,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還不熟練。”

“慢慢來。”漫不經心地答道。

他的聲音低沉,像是融進了夜色,沉沉地隨著雪花向下落。

男人指間夾著半支菸,看向薄暮冥冥的遠處。

影山步見他看向對面,以為他在思考任務的細節,便問了幾個狙擊相關的問題。

青年彎腰撐在扶手上,雪花輕悠悠地落在髮絲,肩頭,手背,身後便是濃稠山霧,籠罩著蕭瑟蒼青的山腰,但天光卻仍餘一分燦爛的暖陽,落在他發頂,勾出一層金色光邊。

像夜色裡唯一擁有暖意的光源。

他一一答了,等青年第二次低頭認真地將菸嘴放入唇邊時,赤井秀一才忽然被煙尾燙到了手,醒悟過來自己的心不在焉,條件反射地回憶了一番自己方才說了什麼內容。

又在下一刻放鬆下來。

在影山步面前他不需要警惕。

複雜心緒如同海嘯一般,無聲地以傾天之勢過境,無可逃避、也無法反抗地衝擊摧毀了他向來穩定的精神,然而他卻神色冷漠,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破綻。

因為他不能。在任何方面的答案都是不能。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於是那支菸迅速燃燒殆盡,丟進菸灰缸裡。

而身邊的青年手中香菸也不過只抽了兩口,蒼白泛青的修長手指微微蜷縮,肩膀略微內扣,脖子縮起來,顯然輕薄衣衫抵擋不住寒意。

赤井秀一甚至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地嘆了口氣,低頭將壓在自己大衣下的羊絨圍巾取下來,用雙手套在影山步肩頭。

帶著體溫的柔軟羊絨鬆鬆地在脖頸繞了兩圈,青年配合地抬了抬下巴,像聽話又矜貴的貓:“謝了,但我打算回屋了。”

赤井秀一低頭認真地把圍巾稍稍轉了轉,把尾端對齊,然後便轉身面向山谷,像是舉手之勞般低聲道:“沒事,你拿回去吧,我不需要。我再呆一會。”

“嗯。”青年準備將手中半支菸碾熄在菸灰缸裡時,被旁邊伸來的手指輕巧抽走。他略微頓了頓,轉而叮囑了一句,“雖然下雪不冷,但是也別留太久。”

“嗯。”

身後陽臺門關上。

赤井秀一指間夾著那半支菸,看那一點猩紅火光在空氣裡緩慢燃燒,升起細而悠長的煙氣,於夜色裡愈發明亮。

天黑了。

雪無聲地落,男人站在雪裡,咬了咬菸嘴,沉默地抽菸。

……他沒想到。

迅速地意識到了自己不該出現的心動之後,腦中首先產生的竟然是釋然。

就好像對這樣一個存在產生傾慕也情有可原,甚至……理所應當。

……是嗎?

常人時時陷入感性與理性的鬥爭,赤井秀一卻極少會放任感性的部分做選擇。可最好笑的是,這回他冷靜地內視自身,卻在理性中同時尋找到了荒謬與合理,像是背棄了他向來引以為傲的絕對理智。

荒謬在於他從未想象過自己會在這樣的處境下,對他一直認可的年輕後輩產生多餘的情感。他以為他們是戰友,或許某種層面會成為敵人,卻不可能是愛人。

可這又發生得如此順理成章,甚至沒有一絲徵兆地,如同初雪一般悄然降臨。

而這絕不只是一剎那的心緒浮動。

赤井秀一叼著新燃的煙,伸出手指按在因為失去了圍巾而覆上寒意的頸部,默數自己的心跳。

指腹傳來鼓動,胸腔的躍動彷彿傳到耳邊。

心跳還是很快。

他的理智剝離出來,居高臨下地冷靜內視,自省,剖析。

在飛機上第一次見到影山步的時候,他能想到自己在兩年之後竟然會走到這樣一步嗎?哪怕重來一百次,他也不能料到這樣的結果。簡直算得上天意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