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梢 作品

第251章 第二百五十一章

循柔在宮裡飄了三天,把偌大的皇宮轉了兩圈,依然沒有下去。

系統忍不住問道:“你還去不去?”

循柔坐在屋頂上,百無聊賴地挑著分叉的髮梢,“在冰棺裡凍了那麼久,說不定早就壞掉了。”

“沒壞,還能用。”

“我花了那麼多積分把人換回來,全打水漂了?”她的髮質也太好了吧,沒有分叉誒。

系統道:“沒有外力介入,靈魂和軀體不匹配,會發生排斥。”她那時的感覺沒錯,正是因為她的身體和靈魂匹配才不會產生排斥感,而她用積分把人換回來,等任務結束後,世界意志會進行自動矯正,自然會被排斥出去。

循柔撥開頭髮,抬了抬頭,“你們都是從哪兒找的人?”孤魂野鬼?

“檢測到有強烈意願的會優先入選。”畢竟是國公府的大小姐,身份尊貴,錦衣玉食,她又生得花容月貌,當然會有人擠破腦袋想變成她。

循柔想了一會兒說道:“我突然覺得這樣也挺好,一了百了,徹底消散,省得以後再有人打著我的名頭做些上不得檯面的事。”做人就得看得開,走到如今,算起來她也不虧。

她站起身來,“現在就可以走了。”

系統:“你不下去了?”

“我又不是菩薩,需要遍灑甘霖嗎?”循柔往下一指,“而且你沒看到他很忙?”

忙著召見臣工,忙著批閱奏摺,天下的百姓都等著他救苦救難,是一等一的大忙人,往小情小愛裡瞎摻和什麼。

她曾經在他身邊飄了七年,鈍刀子割肉,他這是想把她凌遲,其心可誅!煩的時候,她都想飄上龍床掐死他算了,但在她不那麼煩躁的時候,也肯承認他這皇帝做得不錯,除了那點迷信方士的荒唐事,也能勉勉強強地稱得上一句英明神武。

如今人家痛改前非,忙於政務,連那點荒唐事也沒有了,專心致志地搞事業。

他以前就對黎民百姓有憐憫之心,又胸有丘壑,無處施展,這下好了,讓他發光發熱的機會來了。

辛苦?古往今來,哪個流芳百世的君主不辛苦,要做明君還談什麼辛不辛苦,在這方面她絕對支持他,蠟炬成灰淚始幹,咱就得這樣熬著,廢寢忘食算得了什麼,將來青史留名,讓別人羨慕仰望去吧。

他去構建他的盛世宏圖,成就他的家國天下,她又不攔著,循柔起身就要飄走。

“陛下!”

循柔不該好奇地回頭去看,也不該見他暈倒就去湊熱鬧,更不該趁他發著高燒還惡毒地扭了他一把。

沒等蹂.躪夠他,一隻手倏地攥住她的手腕,滾燙的體溫讓她的魂魄都跟著顫抖了一下。

……

帳子裡漆黑一片,適應了片刻,視線漸漸清晰。

循柔抿著朱唇,瞅著這頂眼熟的葛布帳子,身下的木板床鋪了兩層被子也硬得硌人,睡慣了高床軟枕,因此睡這種小破床的經歷可謂是記憶猶新。

床上擺了兩個枕頭,她睡在裡面,旁邊的位置上沒有人,靜了幾息,她抬手撩開了面前的帳子。

屋內桌椅板凳還算齊全,最大的優點是乾淨整潔,規整有序,可再整潔也掩蓋不了這就是個小破屋的事實!

與周圍格格不入的是窗邊那個做工精細的梳妝檯,上面擺著妝奩脂粉等物,順著看過去,旁邊還有衣架,上面搭著她換下來的衣裙。

循柔收回視線,瞟到床邊擱著的那把蒲扇,她放下帳子,緩緩躺了回去,十分確定這是新川,在林思惟臨時住的那個小院子裡。

不知道怎麼會回到了這裡。

循柔摸著身邊空著的位置,心裡有了數,他有段時間是挺忙碌,偶爾會在半夜離開一段時間,後來她琢磨著,他應該就是這時關押了那個什麼公公,去深夜問話了。

剛這般想著,耳邊忽然聽到屋門響起細微響動。

腳步聲越來越近,林思惟走到床邊,往帳子裡看了一眼,抬手去解外袍。

循柔睜開眼睛,“你做什麼去了?”

他搭好袍子,躺到床上,平靜地道:“去沖涼。”

帳內安靜了一會兒。

循柔朝他靠近,素手攀上他的肩膀,抬起頭,柔軟的唇瓣不經意地觸碰到他的耳朵,“林思惟。”

他望著帳頂,握住她的手腕,輕輕摩挲著,“嗯。”

“我們和離吧。”不耽擱他的大好前程。

他側頭看向她,看不清神色,語氣卻分外平淡,“沒太聽清。”

什麼時候耳朵不好使了,循柔往他耳邊湊了湊,“我說……”

剛開口說了兩個字,他就低頭堵住了她的嘴,後面的話全成了嗯嗯唔唔。

等他放開她的時候,她腦子裡一片空白,像脫水的魚,紅唇微張地喘息著,早就忘了她要說什麼了。

稍稍回神後,循柔使勁兒踢了他一腳,“熱!”

他自然而然地探過手,拿起扇子給她扇風。

清風迎面,循柔尤不解氣,對著他捶捶打打了一通,“我要和離!”

扇子頓了一下,又不緊不慢地扇了起來,“理由。”

循柔睨著他,“你養不起我。”

他在黑暗中看了她一會兒,點頭道:“算是個理由。”

“你同意了?”

他轉身背對著她,閉著眼睛道:“不離。”

扇子一停,悶熱席捲而來,循柔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的背,離不離的事可以暫且不談,但他怎麼能停扇子!

不稀罕用他,循柔拿過扇子自個兒扇了片刻,小氣到側過身子,不讓他沾到一絲涼風。

搖到手累了,就往後踹踹他,然後接著扇,兩次三番後,她再踹過去的時候忽然踹了個空。

林思惟起身下床,拿過衣袍,“你自己睡。”

循柔一下坐起身,撈起他的枕頭朝他扔去,自己睡就自己睡,她在床上能打滾!

林思惟接住她扔來的枕頭,側頭看了看她,放輕腳步,緩緩地走了出去,貼心地給她關好屋門。

貼心個屁!循柔頓時抿住唇,搖了幾下扇子,清風拂面,端出了幾分心平氣和的嫻雅姿態。

任憑狂風惡浪,他自巋然不動,好一座巍峨高山,勁柏寒松。

跟那什麼公公一起睡去吧!看他能不能光輝普照,度人成佛。

循柔懶得理他,但要自己扇著扇子睡覺也夠煩人的,她默默地把這筆賬記到了林思惟身上。

翌日,玉芝來伺候循柔。

桌上已經擺好了早飯,一碟豐糖糕,兩個細餡包子,一碗丁香小餛飩。

循柔打眼一瞧就知道不是玉芝能做出來的早飯,她頂多就會饅頭配粥。

“他人呢?”

“大人去四宜園了。”

嚐了一口細餡包子,循柔細細品著,麵皮有點發過,少了點勁道。

此前有她在旁督促,他的手藝堪比名廚,火候滋味全都拿捏得恰到好處,她若有所思地想著,如今倒是手生了。

手生歸手生,味道還不錯。

循柔細嚼慢嚥地吃完早飯。

玉芝收拾碗筷,“夫人今日的胃口很好。”比平時多吃了一個包子。

循柔用帕子擦擦嘴,都要準備絕食了,不多吃點怎麼行。

“好了,你去告訴他吧,我絕食了。”

玉芝看了看空出大半的碗碟,“夫人不是剛吃飽嗎?”

“吃飽了才有力氣絕食。”

循柔推開窗子,望了眼白晃晃的日光,何必再走到那種地步,難得她大發善心,助他幡然悔悟,早脫苦海。

……

“林大人,林大人?”

身旁跟隨的工部官員叫了兩聲。

林思惟迅速收斂心神,調整好自己的狀態,“何事?”一頓不吃餓不死她。

“工匠們已經拿好了繩尺圖紙,可要現在就去勘測地形?”

陽光灼熱,草木蔥鬱。

林思惟拿過圖紙看了幾眼,語氣沉穩地與官吏商議施工進程與細節,跟隨的官吏和工匠無不細心聽取。

低沉清朗的聲音如一股清泉緩緩流淌,衝散了夏日悶熱,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讓人不自覺地側耳傾聽。

“若從此地開鑿湖泊,費時費力,事倍功半,不僅會拖慢進度,還……”餓一頓是餓不死,但她要找死呢?

突然沒了聲,工匠等人不約而同地看了過來。

林思惟繼續道:“還應再做思量。”

……

快夠到了,循柔伸著胳膊努力地伸手去夠,指尖勾住藤蔓,用力地往下扯了扯,眼看著甜瓜就要到手,院門突然響起一聲吱呀。

她扭頭看了一眼。

林思惟邁過門,敏銳地朝西牆看去,只見她腳踩水缸,脖纏藤蔓,一副一蹬腳就要駕鶴西去的架勢。

他的青筋直跳,“你給我下來!”

循柔為了摘這個小甜瓜,把玉芝支了出去,就是想留出空間做點不太優雅的事,結果被他給撞見了。

回來得這麼快?

她踢了踢水缸,“下不去。”

林思惟走過去,朝她伸出手。

循柔蹲下身,摟住他的脖子,讓他把她抱了下去,她整理了一下衣裙,掃了眼牆頭的甜瓜。

林思惟把她扯下來的藤蔓攏了攏,去了一趟擱置雜物的房間,拿出了一把鐮刀,冷肅著臉,把那些垂下來的藤蔓挨著清理乾淨。

循柔姿態端雅地坐在一旁的小推車上看著他幹活,“你想得怎麼樣了?”一晚上夠他深思熟慮了。

林思惟神色平淡,“什麼事?”

“當然是啊呀——”

循柔登時跳了起來,疼得她眼淚汪汪。

林思惟趕緊放下鐮刀,大步上前,打量著她道:“怎麼了?哪裡疼?”

循柔捂了一下臀又迅速放下手,咬著唇不吭聲,疼得要命。

他快速掃了眼她身後的推車,上面不太平整,有凸起的木刺,林思惟拉過她,“給我看看。”

“你看什麼?!”循柔兇狠地瞪了他一眼,扭著身子不給他看,她何時這樣狼狽過。

她再扭也來不及了,林思惟已經看到了,不知是她皮嬌肉嫩還是木刺格外尖利,裙子上竟然洇出了一點血紅。

他直接把她抱起,朝著屋裡走去,咬牙道:“你可真行!”好好坐著都能弄出這事兒。

“用不著你說。”循柔撇開頭,討厭,不體面。

林思惟把她抱到床上,讓她趴著,自己去找藥。

他拿著藥瓶走到床邊,看到她趴在床上朝他看來,還是當年的那個人,還是矜持又嬌貴的國公府大小姐,不是躺在冰棺裡永遠不會睜開眼睛的冰冷軀體。

林思惟半蹲下身子,把藥放在床頭,直直地看著她,“李循柔。”

她眼眸微眯,仰起頭,“幹什麼直呼其名?”

“你不是也這樣叫我?”

她側著身子坐起來,湊近他道:“我可以,你不可以。”

是她的作風,林思惟看了她一眼道:“你說的事……”

循柔等著他把話說完。

“我不同意。”

循柔翻了個白眼,側躺到床上,咬著指骨瞅他。

“把藥上了,再把衣服換下來。”

她拉著他的衣襟,忽然道:“林思惟,你不恨我嗎?”

他沉默了片刻,“我沒時間恨你。”

她不在的時候只覺得空寂得可怕,心都掏空了,談不上恨不恨,而此刻的時光,又是他苦苦求來的,也不捨得去恨她。

循柔把他拉到身前,“給我上藥。”不離就不離,湊合著過吧。

……

那點傷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刺破點皮而已,但足夠她矯情得不讓他多碰。

林思惟拉過被子,把那條亂動的美人蛇遮了個嚴實,他攥了攥汗溼的手,就不該給她上藥。

循柔踢開被子,“這麼熱的天,你給我蓋被子!”果然是養尊處優慣了,都不會伺候人了。

話音未落,林思惟連帳子也給她放下了,他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涼茶飲下,身體緊繃,喉結滾動,額頭滑落一滴汗珠。

循柔撩開帳子,卻看到他大步流星地邁出了門。

她幽幽地瞟過去,只看到他的一片衣角,不想過就早說!

循柔用蒲扇揮散帳子裡的悶熱,在床上小憩了片刻,鼻間嗅到了一股甜香,還有清涼的水汽。

她睜開眼睛,林思惟將在井水裡湃過的甜瓜遞了過來。

他帶著一身水汽清新,眉眼清雋,似山川秀朗,“不是想吃?”

循柔張嘴咬住,還算他能體察上意。

吃了一小半她就不吃了,就是嚐個滋味,剩下的他都解決了。

循柔託著腮看他,他這個人吧,有文人的雅緻和風骨,卻沒有那股子酸腐,身如雪松,沉穩不迫。

她見過他中年以後的樣子,很有帝王威儀,循柔戳戳他的手臂,“今晚還給我打扇嗎?”自覺點好不好。

“嗯。”林思惟聞絃歌而知雅意,拿起蒲扇給她扇風,聽話聽音,她雖說得委婉,但分明是要現在、立刻、馬上。

循柔即將入睡的時候,感覺到有溫熱柔軟的東西在她臉上貼了貼,眼皮太沉也就沒有睜眼去看。

……

後來他帶她去過一次弘法寺,一千零八十階臺階,看得人眼暈,這次沒讓他磕得頭破血流,但也累得他不輕。

誰讓他娶了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小姐,受不得半點累,林思惟揹著她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有他替她虔誠,但願這份虔誠能分給她。

循柔靠在他的肩上,看著山間雲霧縹緲,她才是那個沒有來世的人,不必替她積攢福澤,若有福報就給他好了。

……

她將歸於虛無,千千萬萬年後,會有一個全新的自由的靈魂遊弋而出。

或許,也用不了那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