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竹 作品

第212章 換我去找你(完下)

    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倒黴鬼不認識自己,讓從小驕傲的天才少女備受打擊。

    因不知道這位自稱‘神明’的漂亮美人的名字,她索性一口一個‘前輩’地叫著,同對方科普自己在少年訓練賽中的成績,和過去的光輝事蹟。

    她喜歡美食,喜歡花卉,喜歡看那些舊時代遺留下來的光怪陸離的書籍,說話的時候眼睛都是亮亮的,充滿了對未來的期望。

    “我們十一區有專門的花農,但是培育的土質太差了,那些花都特別嬌弱,而且還珍貴。我之前就是偷偷摘了一朵小雛菊,被師父拿著棍子打了好幾下,後來的人家給我說師父為了那指甲蓋大小的花,賠了兩個月的工資……”

    從那以後,元幼杉就再也不敢喜歡花了。

    “我師父說了,以後我很可能會成為開荒者的指揮官,跑長途線,到時候我要到幾千公里以外,看看書上寫的那些山啊海的……”

    漸漸地疲憊感和睏意湧上心頭,她剛剛哭完的眼睛有些澀,癟著嘴巴坐在地上慢慢不說話了。

    男人坐在她的旁邊,很貼心地把自己的月白長衫後襬當作墊巾,給小姑娘坐著防塵。

    他垂眸看看,肩頭綢緞似黑亮的長髮下滑,“怎麼了?”

    “我可能是要死了,頭昏昏的,腦子也好累。”元幼杉抬抬臉,像只委屈巴巴的小貓咪,“前輩,我想我師父了。”

    她嘆了口氣,又打了個哈欠。

    如果是對陸地和腐蝕毒霧經驗豐富的開荒者,必然早就注意到異常了。

    因為壓縮氧的刻度一旦下降到危險值,就會減少供氧,會讓人逐漸覺得呼吸有些悶;

    再然後罐子的密封口會因為壓強鬆動,部分霧氣會沿著縫隙進入呼吸管,吸入者會覺得氧氣溼潮有異味。

    但這些情況元幼杉都沒有,她嘴巴叭叭說個不停,呼吸卻沒有一絲困滯。

    且若是不佩戴任何防護工具的人在陸地上,霧氣會透過衣服纖維滲進皮膚,最多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就會出現刺癢疼痛、脫皮腐壞的情況。

    而身邊這個漂亮美人,脖頸和線條流暢分明的臉依舊光滑白皙,一如既往。

    元幼杉在地下城的時候,雖然學業和格鬥技術都很好,到底沒上過陸,也沒長久得接觸過毒霧,再加上兩天一夜的不停跋涉和精神緊繃,讓她根本集中不了精神去思考。

    很快放鬆下來的她越發困頓,帶著面罩的腦袋一點一點。

    迷迷糊糊時她的聲音軟軟的,帶著小姑娘特有的撒嬌,“前輩,我好睏哦想睡覺了。”

    “如果睡著了被毒死,是不是就沒有那麼疼了。”她聳聳鼻尖笑了一下,像是在為自己的聰明才智而得意,“你也睡一覺,睡下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感覺到手臂上的壓感,男人靜靜側著臉看著,小姑娘已經睡熟了,臉蛋慢慢下移著。

    他伸出手,用掌心拖著元幼杉的腦袋,以防她磕碰後醒來。

    寂靜破敗的神廟中,久久才響起一道淺淺的嘆息。

    再後來,一覺醒來的元幼杉發現自己周遭亂哄哄的,她睡了一個很甜的覺,做了一個很美的夢。

    夢裡她看到了末世之前的舊時代,那些只存在於書中刻板文字的畫面,盡數呈現在她的眼前。

    她看到了花和海,看到了城鎮和海上的遊禽。

    再一睜眼,她傻乎乎地坐在地上,被壓抑著興奮和哭泣的師父緊緊抱在懷裡,四周的廟早已消失不見,有的只有濃厚的霧氣。

    “你這死丫頭跑得那麼快,我回過頭來根本找不到你!”

    元幼杉環顧四周,這才發現自己坐在的地方,就是地下城第十一區的升降裝置入口旁邊。

    據說從地底升上來的開荒者們剛剛著陸,就看到腳邊地上躺著一個熟睡的小姑娘,正是失蹤了兩天、幾乎被判定為迷失死亡的元幼杉。

    她的師父被叫上來後,確認了她的身份。

    誰也不知道一個第二次上陸,又迷失在霧中沒有任何指引設備的小女孩兒,是怎麼獨自在濃霧中度過了兩天一夜,又徒步找到了回家的方向。

    而更讓人震驚的是,在她的身旁,放著一束在的霧中盛開的花卉,奼紫嫣紅,至少有七、八個以上的不同種類。

    這些早已在腐蝕性毒霧中絕跡的嬌貴生物,每一支都飽滿鮮豔,還染著清透的露珠,哪怕是地下城的植物學家悉心飼養的品種,都沒有它們開得好。

    這簡直是讓所有人都為之震撼的絕跡。

    一時間無數地上城的高層人士紛紛傳喚元幼杉,反覆詢問她在失蹤的日子裡遭遇了什麼,又是從哪裡找到這些植物的。

    這個時候元幼杉才意識到,自己在神廟中遇到的那個漂亮美人,可能真的不是人類。

    他是神明。

    她把自己的遭遇說了一遍又一遍,但那些高層人士並不相信,他們認為她撒謊,嚴厲指責她的不誠實。

    一**的開荒者按照她所說的路線,在濃霧中找到了那所舊廟,反覆探查了幾十遍,可什麼都沒有發現。

    沒有死在陸上的元幼杉,卻在回到家後痛苦不已。

    除了她的師父和朋友,幾乎沒有人關心她在毒霧中有沒有受傷。

    她第一次發現,原來她所崇拜的那些掌權者們,也並非她所想得那樣正義勇敢、愛民如子。

    就連神明送予她的禮物——那些繁盛嬌豔的花朵,以研究的名義被植物學家拿走。

    這些花接觸過濃霧,卻沒有被腐蝕、萎靡。

    儘管被掐斷了根部,但比一般的植物週期還要盛開得持久。

    元幼杉哭過鬧過,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不能留住自己的禮物,最後還是師父頗費一番周折,才從研究所中帶出了一朵很小的野菊花,還給了她。

    她專門定製了一個小玻璃瓶,用水和營養液把小花精心養了起來。

    那個在地下度過的昏暗春天,她的野菊花盛開不敗。

    再後來時間長了,花還是漸漸蔫了,元幼杉就把它製成了一個乾花標本,封在玻璃紙中製成護身符,帶在脖頸上,一帶就是十數年。

    她逐漸長成了一個青蔥少女,再然後是女人,毅然已成了開荒者總部的總指揮官。

    曾經過於純真和無知,都因日漸加重的壓力和黨派爭鬥,而變得疲憊麻木。

    每次外出開荒,無論路程長短,元幼杉總要帶著地下城的特產——鐵質花,繞個遠路到神廟中坐一坐;

    小時候的機遇像夢一樣,她再也沒有遇到那個漂亮溫柔的神明。

    最讓她感到難過的是,她很快連神的面孔也記不清了。

    無論她怎麼拼命地去加深那天的印象,可神的眉眼和音容,都像被一雙無形的手一點點抹去。

    就像她留不住那些花,她也留不住少年時最寶貴的記憶。

    最開始的時候,元幼杉心裡還有期待。

    她獨自在院子裡流眼淚,控訴地下城的人搶走了她的花卉,企圖能用眼淚喚出神明。

    後來她習慣了獨自說話,把心裡的壓力和種種事情說給不存在的神,以此來疏導自己的情緒。

    再後來祭拜成了她生活中和吃飯、呼吸、開荒一樣的常態,時間過於緊張的時候,她會穿過廟前,將那些鐵花高高拋入漆紅大門……

    每每到了風潮季,霧中的濃厚的水汽會被狂風捲起,和院子裡那逐漸沉積的金屬花卉混在一起,撞擊出風鈴般好聽的聲音。

    然後呢……

    記憶到了盡頭時,就沒有能給她回憶的畫面了。

    元幼杉站在原地停住了腳步,神情有些茫然。

    她看著陡然變成黑暗的四周,後知後覺才想起,那顆被毒霧腐蝕的星球,早就毀滅了。

    無論是那些荒蕪破敗的建築,還是地下城,又或是霧中的廟宇,都在宇宙中化為了飛灰。

    她現在是遊戲中玩家‘元幼杉’,是在s級副本中掙扎求生的螻蟻,本應該躺在機械艙中進入聯盟的核心區,接觸‘汙染源’將其拔除。

    而不是混沌不清。

    好不容易從過去的夢魘中掙脫,意識逐漸清晰;

    元幼杉試著睜開眼睛坐起身,卻發現無論她的意識有多麼得焦急,四肢和眼皮都沉重無比。

    有一座無形的大山壓在她的口鼻和身體上,禁錮著她無法行動,更讓她不能甦醒。

    她驀然想起進入機械艙時那些漫過身體的粘液,恐怕那些根本就不是什麼修復液,而是研究院出品的超強威力的迷藥,和當初藥倒祁邪的是一種。

    這類強勁藥效果極強,連野獸和‘畸變種’都難以抵擋,更何況是血肉之軀。

    元幼杉心裡很著急,知道不能這麼下去了。

    這個接觸‘汙染源’的機會來之不易,且一年只有一次。

    如果錯過了今天,她就必須在這個副本中再呆一年等待機會。

    就算無法立即抹殺‘汙染源’,最少也該讓她看一看‘汙染源’藏匿的位置和本體的樣子,為下一次任務佈局準備。

    可無論她怎麼努力,都無法從昏厥中清醒,身體早已成了藥物操控的傀儡而不是自己的了。

    只見三米長的機械艙內,幾近半米高的透明積液沒過少女的口鼻。

    她雙手搭在腹部平躺在其中,一眼看上去就像棺中沉睡的天使,恬靜無害。

    但細看時就能發現,那被沉沉積液掩埋下的眼睫正在微抖,薄薄眼皮下的球體艱難顫動。

    怎麼辦。

    束手無策的元幼杉心底生出一種不甘和戾氣,她的意識瘋狂朝著四周無邊的黑暗衝擊,又被沉沉的潮水拖得愈漸下沉。

    意識即將要陷入更深的昏睡時,或許是她內心的情緒湧動和渴望太過強烈,她胸腔中的心臟忽然狠狠跳動了一下。

    “咚——!”

    在無人看到的機械艙中,一顆氣泡隨著元幼杉胸腔的震動,從她的口鼻溢出往上湧。

    她心跳的搏動力道和速率,都在某個瞬間加強,像是有一股一直深深埋藏沉睡中她心臟內的力量,被她過於激烈的情緒喚醒。

    那顆不足米粒大小的力量源一經甦醒,便開始飛速生長、擴散。

    它是一顆不規則的小小的卵形,散發著幽幽光芒。

    瑩白的中心有什麼東西正往外凸起,一根根極細的、可以穿插在心臟的肌理和細小血管間的絲線,如被浸泡散開的蛛絲,向著周圍遊離。

    心臟每每搏動一次,那顆中心的白點就亮一下,伴隨著的還有不斷朝四面八方蔓延的白絲,熟悉的力量從心室往四肢和大腦流動。

    很快元幼杉的心臟在看不見的胸腔中,便和密密的絲線交融了。

    她感覺到了許久未曾掌控過、深深刻印在記憶中的熟悉力量,昏沉的大腦也終於衝破了霧靄。

    嘩啦’一道水聲,一個艙門大開的機械艙水液中,忽然伸出一隻纖細白皙的潮溼手掌,猛地抓住了機械艙的邊沿。

    蔥白的十指用力到泛白,拉著裡面沉睡的少女一點點坐起身。

    她的臉上、眼睫上都是水漬,水液從她金色的長髮和衣衫上往下流,有一些濺到了機械艙外。

    元幼杉大口呼吸著、咳嗽著,口鼻中殘留的積液被她咳出,溼潤的臉因過於激動泛著紅暈。

    她眼底還有未曾消散的震驚和驚喜,忍不住抬起手看了眼自己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