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傷寒

    楚歸的身體冷一陣又熱一陣, 冷的時候好像身在極地,是從靈魂深處散發的寒意,熱得時候煩悶的厲害, 像是貼著個巨大的火球,心裡躁狂的想要立刻錘爆它。

    自我意識幾經沉淪後,兩世留下的記憶交錯著胡亂往外冒,前一秒站在蒙特卡洛的領獎臺被掌聲包圍,後一秒就到了山間小道上, 母親牽著兜兜轉身招呼他跟上, 因為他們要去十里外的鎮上趕集。

    再下一秒, 卻是他之前從未設想過會記得的一個畫面, 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曾經留意過,那是出手之時, 在涼亭旁殺掉的那個皇城暗衛, 倒在地上陰影中看不清面目, 無力耷拉著的手腕上圈著的一條祈福紅繩。

    隱隱有悲傷襲來,然後迅速被更多熟悉又被他遺忘過的畫面沖淡了,他在心裡自嘲一聲,看, 還以為你自己的記性有多好,出生第一天的事情就能記得, 其實,很多都已湮滅在時間裡了吧?快樂的, 不快樂的,到了最後,其實都一樣。

    既然這樣,不如就此沉睡吧, 至少不用再面對那些難題了。

    哪些難題?

    他耐著性子又想了好一陣。是了,如果開口問“我和你的兄長,你選誰?”,一定會像個怨婦一般可憐又可笑吧。

    又或者向那個死去的暗衛問上一句:“你手上的紅繩誰給你的?”答案會不會讓自己戰慄?

    看看你多可憐,掙扎這麼久,終究因為仇恨徹底變成了怪物,變成一把只會屠戮的刀,殺人,也殺己。

    楚歸一時間有些萬念俱灰,很想聽從心裡這個聲音乾脆徹底睡了去,可是又有微弱的叫喚傳來,是有人不依不饒的在叫著他的名字。

    “小歸,你快點醒過來。”

    “小歸,我錯了,我再也不會關你。”

    “求你醒來,小歸……”

    這人到底做錯了什麼?這樣持續不斷,鍥而不捨的在他耳邊嗡嗡?語氣卑微的讓他有些不忍。

    似夢似幻,又將醒非醒,他很想睜開眼看看說話的人到底是誰,可眼皮無論如何不聽使喚,一個恍神,心思再一次飄到了不知何處。

    ……

    甯阡抖手收了金針,側身對蕭祈說道:“這場傷寒是因腰間創口風邪入侵引起的,來勢異常兇猛,所幸他命不該絕,老朽若是再晚到一天,怕是出盡手段也束手無策,現下,總算無大礙了。”

    蕭祈對著這位丹華派掌門,一個大禮到地,感激之色更是溢於言表,追問道:“那什麼時候能醒來?睡了七日了,不久前也是這樣連睡了十日,我都生怕他……怕”

    怕到了不敢想,更加不敢說出口,就此停了嘴。

    無盡的後悔蹂.躪著他的心臟,更恨自己明知他受了傷,居然還把人押到暗獄那麼冷的地方關了一整夜。

    他當時以為那麼說了,這人一定會乘機逃掉,自己也不用再忍受兩面煎熬的折磨,可誰知道他那麼傻,乖乖的自囚在黑暗裡,病到了一塌糊塗。

    天大的氣此時也消了個乾淨,只盼著人早日清醒過來。

    甯阡:“這個,要看怎麼說了,睡的久些,也未必就是壞事。”

    “什麼意思?”蕭祈不解。

    甯阡開始收拾自己的藥箱,心中反覆論證剛才的診脈是否還有疏漏,片刻後開口說道:“安王殿下可能不知道,這孩子我認得,早年為了還人情,已接診過多次了。

    他此次的傷寒來得雖猛,要去卻也容易,畢竟自小習武,身體底子頗佳,他最大的麻煩不是這個,卻還是舊日的心病,此病藥石的效果甚微,唯有長期調理與守護心境才能遏制。

    可是這次見他,寧肯兩度陷入沉睡也不願面對現實,恐怕,有什麼壓制心意,讓他極度痛苦的事情梗在心頭,導致病情出現了新的變化。

    你之前給他服用的七補湯其實非常的對症,單從脈象來看,神魂其實茁壯了許多,幾與常人無異。老朽估摸著,他此時雖然陷入了淺表的昏迷,其實內在意志恐怕一直清醒著,甚至我們在一旁說話,他若是想聽,應該也能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