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同行

    時近傍晚, 氣溫驟降,風刀撲面還夾了些小雪,楚歸披著件白緞棉袍從溫暖如春的大殿中走了出來。

    上了王輦, 蕭祈就手遞過一盞熱茶,他嘴上道個謝,雙手接了,忽然臉上一隻大手拂過,將剛才沾染的幾朵雪花抹了去。

    指頭觸碰的感覺很輕, 壓向他心中的滋味卻重, 因為這種並不刻意, 自然而然的動作, 無不散發著珍視的意味,是他前世今生骨子裡最最渴求的那一種溫柔。

    觸手可及卻又不能任自己沉溺, 他不自然的微微扭了頭, 捧著茶盞飲上一口, 緩緩壓下這一刻的悸動。

    蕭祈似無所覺的與他閒話道:“今日未曾帶妝,你無需上臺麼?”

    楚歸回個笑臉:“嗯,歌舞劇呢,以唱為主, 我五音不全的,只能退居幕後了。

    “也好, 那就陪我一同做個看客吧。”

    “……不了,她們頭一次上陣, 未免忙中出錯,我還是在後臺指揮幫襯的好。”楚歸垂目回絕,放下了手中的茶盞,又從坐塌旁抱過一個小巧的手爐, 用指頭有一搭沒一搭的撥弄著精緻的扣墜。

    空氣安靜了好一陣,蕭祈往後靠向椅背,似乎低不可聞的嘆了口氣,盯著人半個後腦勺問道:“小歸,你答應我的事情還是不願承認麼?那兩天,真的都忘了?”

    楚歸有些無可奈何,不明白他為何又突然提起這茬。

    這件事他確實理虧,可也並不是故意耍賴,他真是半個字也不記得了,現在想起來,多半也是跟人開玩笑鬧著玩的,再說了,如今兩人的身份局面,拿什麼心情去認?

    蕭祈沒等到回答,好像也在意料之中,自顧自開口說道:“不管你是真的忘了,還是故意不認我,你知道為何我守了這麼多年,就因為你的一句話?”

    楚歸對這個確實有些好奇,按照年歲來算,當初相遇時這人不過十四五歲,雖說也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可僅僅一個救命之恩,短短兩天的相處,在連相互面目都沒見過的情況下,哪裡來那麼深刻的情感?或者,只是道德感作祟,什麼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之類?

    轉臉向身旁人看去,蕭祈已合上了眼,似乎陷在了回憶中,楚歸也乘勢明目張膽的盯著人打量,欣賞那俊朗的側顏。就聽人突然說道:

    “我並不是母后親生的,生母是她身邊的侍女,名叫閭薇,生我時難產去世了。”

    楚歸瞳孔一震,萬沒想到這人的身世還有這樣的曲折,嘴裡不由反問:“可天下人都說你和皇帝一母同胞……你,”

    沒說完,自己也覺得問了句廢話,這位的花名不也傳誦天下麼,可實際上呢,說不準還是個大齡的童男子。

    可見傳聞有多不靠譜。

    蕭祈又道:“這件事沒幾個人知道,我也不知道中間是什麼緣由,甚至,我都沒敢去問。”

    “那他們不知道你知道這事兒?”話有點繞口,主要楚歸也覺得有些離奇,這種涉及到血脈血緣的大事情,怎麼可能不相互說清楚,上次進宮看見那母慈子孝,兄弟情深的做派統統都是演技不成?可蕭祈提起江玩時,眼中的孺慕卻又做不得假,哎,天家的親情果真難以琢磨啊。

    蕭祈沒急著回答這個問題,停了好一會兒,方才幽幽的說道:“我想我應該只是個意外,從小就不受歡迎的存在。”

    隨著這句話的吐露,他腦海中不由浮現出幼時的種種,同為帝后的兒子,大他五歲的兄長彷彿驕陽當空,而他,是隻配活在陰影中的小透明,因為但凡他顯露出一點半點超越的勢頭,迎接他的,必然就是數不盡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