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衍滄海 作品

第159章 【欲擷月華同載酒】

    豁暗的夜,流風輕緩,疏影浮香,戰後恢復平靜的疏樓西風沉浸在祥和的睡夢中,偶有幾隻飛蛾撲稜著飛入宮燈蠟臺上,成為寂夜中唯一的動靜。忽地,四季風景明媚的疏樓西風居然升起薄薄的霧氣,朦朦朧朧繚繞在東廂房附近。眾人早回房休息了,連一直看護雪芽寸步不離的擎海潮今夜也奇怪地不在東廂房中,昏暗的屋裡只有丟了魂,始終睜著眼僵直筆挺躺在榻上的雪芽一人。

    白霧愈發濃厚,一點一點自東廂半開的窗縫中滲透而入,霧氣漸漸聚攏,凝成一團人形,落地現出熟悉的黑氅帷帽的道者。無聲無息,未驚動任何人,道者駕輕就熟地繞過東廂的屏風進入內室。好在幾個時辰前就已摸清了疏樓西風的地形,那不成文規矩中不能隨意進入的一舍,必定是龍首安排玄師弟休養的所在。道者的腳步聲幾不可聞,越是靠近,心中越是情怯,當下只有他們兩人,終於可以不再掩飾自己的感情。

    內室榻上,仰面躺著一個無感無覺的人,瞪圓的雙目沒有焦點,明明是活人,身上喪氣卻比死人更濃。這就是玄師弟這一世的輪迴之身?窗外宮燈投映的幾團燈花勉強為晦暗的屋內增添幾分可見度,腳步停在榻前三步難再前進,發顫的右手懸在空中,不敢輕觸故人容顏,生怕驚鴻夢碎……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輕聲低喃,如泣如訴,千言萬語,悲喜交加,又豈能一言盡吐。

    懸在半空的手終於有勇氣更近一步,誰知——

    “汝究竟是誰?”

    寒光劃眼,銳利的紫龍影劍鋒已抵在喉間。還是忘情大意了,龍宿什麼時候出現在身後竟都未察覺……不過,幸好來者是龍宿……

    道者順從地站直身子,抬手緩緩取下自己的帷帽,黑紗覆掩之下的溫潤臉龐,哀眉低垂,半是欣慰半是感傷地慼慼答道:“在下,道境玄宗,白子墨。”

    “嗯?熟悉的名字。”龍宿似乎有點印象,但一時對不上號,不過道境玄宗的名頭卻是記憶深刻。

    “數百年前,便是在下帶著玄師弟的遺物前來苦境尋龍首援助。那個包袱中,有半熟的月華酒,一袋月華種子,紫金簫,龍紋袍,一枚吸音石,石中還存著師弟最後的遺言。”

    “原來是汝……”龍宿收劍化扇,緩和了神色,揮手點亮屋內燭臺,“為何藏頭蓋面暗夜潛入疏樓西風?若非吾多存了一分心眼,只怕今夜疏樓西風將丟失最貴重的寶物。”

    “龍首多慮了,師弟元身留在你身邊最安全不過,在下並未想將他帶走,只是分別數百載,渴望再見師弟一面……”白子墨的聲音又輕又緩,理智要他壓抑情懷,維持表面的絕對冷靜。“龍首,吾觀師弟似被魘症所擾,可否容在下為他施展玄宗秘法喚其元神?待他狀態稍復,在下再向龍首細說分明。”

    “雪芽兒這種狀況已一連數日,不眠不休也毫無反應,若汝能助他恢復自是最好。”

    這段插曲,倒是沖淡了情怯,白子墨拂衣坐於榻邊,信手捻起道印,召出自身太極印,以同源道氣試探雪芽狀況。果然,自雪芽身上浮現專屬於玄鳴濤的太極印與白子墨共鳴,又有無比熟悉的三尊道氣繞體護身。白子墨又驚又喜,道元未損,代表師弟復生歸來大有可望。

    “伏天王·降天一·七法妙定·玄真歸元——”

    終於能堂堂正正使用玄宗秘術,雖然白子墨在術法造詣上並非頂尖,但這種程度的聚靈術也足夠了,加之道元共振,雪芽的眼皮開始動了,僵了好幾天的身子也慢慢活絡起來。他彷彿如夢初醒般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眼中的驚恐消散了,漸漸恢復成懵懵懂懂的溫順平和。

    “雪芽兒,汝終於清醒了。”

    龍宿欣慰地揉了揉雪芽的頭,轉臉對仍坐在榻邊的白子墨說,“闊別若久,想必汝有許多話要說,看在同宗情分,吾便容汝與他獨處數時,眾人皆在屋外,莫嘗試任何對雪芽兒不利的舉動。”

    “多謝……”

    雪芽醒過來了,轉著無神的眸子東瞅瞅西望望,抱著薄被安安分分地蜷在床角。龍宿離開後,屋裡陷入一片死寂的沉默,白子墨突發奇想,隨手變出幾隻術法小鵲,銀翎繞著雪芽的腦袋打轉,或落在他額頭,或落在他手背。一開始把雪芽嚇了一跳,但回過神來發現好像是一些小鳥兒,孩童天性被新鮮玩意吸引過去,很快就跟那些銀翎玩成一片,在榻上翻來滾去抓小鵲開心不已。

    榻邊注視著的人卻酸了鼻子,繃不住的淚終於奪眶而出,他猶原笑著,用欣喜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哽咽道:“你聽不見,看不見,也認不得我了……沒關係……都沒關係……你還能笑,還活著,我就不再怨懟天命……”

    白子墨不敢碰觸雪芽,以免引得雪芽對陌生人產生恐慌,只兀自與雪芽相對而坐,只要能這麼安安靜靜地看著他玩耍,今日來此的心願已足,哪怕雪芽根本沒發現這屋裡還有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