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衍滄海 作品

第140章 【江城子·夕照月華寂疏樓】

    七絃揉盡覆陳釀,琴聲茫,斷淒涼。百尺疏樓,孤身何處葬。豪言壯志俱成空,爭短長,棄明堂。

    恍然雲煙故人旁,曲未央,悔過往。萬丈空寂,回首淚滿眶。使君歸兮復失哉,話滄桑,費思量。

    蕭索寂寥的疏樓西風,滿園飛花依舊,夕照柔光溫暖整座庭院,一如往昔般寧靜安詳。悄無聲息,裡裡外外只得疏樓龍宿一人,華麗不再,孤高不再,塵埃滿面,一身落拓,將自己反鎖在故友屋內,獨自舔舐一敗塗地的心傷與走投無路的茫然。

    埋伏在北嵎最後反敗為勝的暗棋竟然倒戈,轉向反噬龍宿,更令他中了莫名之毒。龍宿不知哪裡出了問題,為何他藏在北嵎所有的勢力會被一網打盡,北辰胤何時有了如此洞察機先的能力?這身毒著實棘手。照理說嗜血王軀,不懼任何創傷,更別說毒了,但此毒卻能傷及嗜血之身,毒素難除,性命就只餘七日。

    紅塵紛擾走一遭,夢醒時分,驚覺身邊已空無一人,爭名奪利到頭,落得孤寂潦倒,眾叛親離,連自己也保不住。這一遭,究竟爭得了什麼?什麼都無……環視滿屋故友畫像,龍宿悵然無言,除了這座有飛花護陣保護刀劍掌氣難傷的疏樓西風,他什麼都沒有了,失去配劍,失去名聲威望,失去朋友,失去儒門天下,失去兩名愛徒,幾日後,自己這條命也即將失去。

    展開櫃中珍藏許久的一副當年佛辯時的場景,一頁書,靈心異佛,秦假仙,故友與自己,畫中靈山栩栩如真,每個人都鮮活生動,彷彿時光倒流,回憶如潮。

    “直到今日,吾才終於明白眾相非相,不凡亦凡的禪意。”龍宿輕輕捲起畫卷,望向窗外簌簌飄飛的月華花嘆道,“吾始終自命不凡,認為天下萬事盡|操|吾手,視他人為敝屣螻蟻,孰不知自己乃是井底蛙,空有心性無眼界。”

    “現如今,惡毒纏身,身邊竟無一人可依賴,是吾自作自受,將所有朋友算計透徹。連汝都被吾割捨,死到臨頭,吾還有什麼可怨恨呢。”龍宿揀了一張他最滿意的畫像擺在案前,取下龍環放在畫像上,輕撫白玉琴,低緩開調,“能死在疏樓西風,總算有些安慰。濤濤,是吾對不起汝,生命最後的日子,汝還肯陪吾一程嗎?”

    鬱郁琴聲盪開思緒,人之將死,其音也悲,一弦一調,無不傾訴悔意,可悔不當初,怨嘆無邊,又豈能一時盡訴。不知不覺,絃聲一轉,許久未彈的舊曲又在白玉琴上重現,龍宿想彈此曲,又恐觸景更加傷情,誰知琴絃有靈,心思難藏,無限悔恨也只有此曲能一舒胸臆。

    琴音即心音,又沉又緩,悲涼叢生,今日不為友傷,乃為己悲。每個音符,都能喚起過往舊憶,每段音律,都使奏者斷腸。眼前寂滅許久的龍環開始散出點點紫芒,隨著龍宿懊悔愈深,紫芒愈熾,龍宿心中忽地升起一點不可能的期待,但一想到自己如何對待雪芽,又覺無顏再見故友。

    屋外落起一陣花雨,滿園月華有靈一同感應,自道境雲臺那次解封后的龍環開始散出絲絲縷縷的淡紫色煙霧,飄飄渺渺地漸漸在龍宿面前化形。龍宿不敢置信地停下撥奏,緊緊盯著這團霧氣不敢稍有分神。不一會兒,霧氣凝聚出一條透明的熟悉人影,與畫像中的黑衣道者一模一樣,神采奕奕,清雋出塵。他緩緩睜眼,低頭看向坐在案前的龍宿。

    “汝……汝……”剎見故友在前,龍宿怔在當場,驚愕地說不出話。

    只見魂影淡然一笑,緩緩向龍宿伸出右手。

    龍宿愣愣地伸手回應,卻在觸到魂影時突然縮回,隨即雙掌掩面不敢再看故友一眼:“吾中了毒,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更何況,吾……吾親手將你推出去做擋箭牌,還有何面目再見汝……濤濤,吾不能見汝,吾不能見汝啊!”

    卻聞白玉琴琴絃震顫,無法出聲的魂影,正依靠琴聲回應龍宿。龍宿一手以袖遮面,只露出雙眼,瞅著故友魂影,哽咽心酸無人可訴,不覺清淚已盈滿眼眶。那魂影開不了口,依舊向龍宿招手。

    “吾這樣對汝,汝還願意原諒吾?”龍宿底氣不足地輕聲問。

    魂影笑了笑,指了指白玉琴,紫金簫和龍環,龍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是吾……吾……”

    魂影又湊近了些,俯身平視龍宿,無言無語,靜靜凝視著龍宿的眼睛,目光中的堅定與信任竟是此時最強大的後盾,無需言語,默契自明。可惜迴光返照,本體不在,魂影無法久持,沒有多餘時間讓龍宿猶豫躊躇。不過半刻,魂影消失,此時伸手再想重執摯友也來不及了,雙手在虛無的空氣中抓不到一絲魂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