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酲 作品

15 第15章

    易暉的畫具不多,收拾得也很整齊,按照他先前留下的順序擺放即可。稍微麻煩點的是存放畫稿的櫃子,一個人搬有些困難,周晉珩給那櫃子的八個角都包了防撞海綿,半抬半推,將它挪到外面。

    走廊地平還算好移動,進門時櫃子的腳被凸起的門檻絆了一下,櫃體斜著往側邊傾倒,周晉珩沒來得及伸手扶住,幸好有門框擋著,才不至於翻倒在地。

    櫃子沒有門,有一沓畫稿從上層滑落。

    將櫃子扶正,周晉珩得空去撿散落一地的畫稿,才發現上面畫的都是自己。

    坐著的,站著的,笑著的,皺眉的,悠閒地喝咖啡的,閉著眼睛睡著的,甚至有他走紅毯拿獎的速寫,還有他演繹過的每一個角色的定妝照手繪。

    周晉珩知道易暉會畫畫,偶爾也會戲稱他為“畫家”,卻是最近才知道他畫得這麼好。

    流暢的線條,明豔又恰到好處的色彩,因為方宥清和楊成軒,周晉珩沒少跟畫打交道,挑剔如他,也不得不承認這些作品很優秀,除了筆法純熟,更珍貴的是畫裡包含的濃濃情意。

    畫紙中間夾著一個哆啦a夢圖案的拉鍊包,拿在手上的瞬間,周晉珩想起貼在電話上的相同圖案的貼紙,不禁會心一笑,心想回頭說不定還能找出其他藏在家裡各處的哆啦a夢周邊產品。

    打開拉鍊,從裡面拿出一塊素色手帕,攤開看,右下角用很細的線繡了三個小字——謝謝你。

    周晉珩實在想不起自己做過什麼值得感謝的事,他又去看那手帕,用指腹細細摩挲,終於在摸到邊緣的花紋時,隨風消逝的記憶又被平地而起的風送了回來。

    午後陽光明媚的畫室,從外面能輕鬆推開的窗戶,筆尖在畫紙上摩擦的沙沙聲,還有坐在後排角落裡邊畫窗外明豔的春花,邊流了滿臉淚的人。

    原來他以為的初見並不是真正的初見,他忘得乾淨徹底,易暉卻記得刻骨銘心。

    易暉怎麼會不委屈呢?他每時每刻都在委屈,都在難過傷心,他氣周晉珩忘了他們的初遇,氣周晉珩忘了曾經的約定,氣周晉珩拿別人的手帕借花獻佛,轉臉就忘了自己曾經對他這麼好過,把他拉進用謊言編織的溫柔和歡喜中,又把他一個人留在冰冷的深淵裡。

    周晉珩無法控制地開始質問自己——

    為什麼以前從來沒有關心過?

    怎麼能做到整整三年視而不見?

    怎麼捨得?

    從前,易暉曾不止一次趴在床邊,用很小很小的聲音,對假寐的他說:“你要好好想哦,想我們第一次見面在哪裡。等想起來了,能不能……給暉暉一個抱抱呀?”

    他的人生剛過去短短二十餘載,往回倒放,他我行我素、自傲莽撞,哪怕所有人都說他的選擇是錯的,哪怕知道是一意孤行,撞得頭破血流也從未後悔過。

    周晉珩緩慢地抬起雙臂,擺出一個迎接擁抱的姿勢。

    有靜默無聲的空氣擦過他空蕩蕩的臂彎,繞過他失去溫度的手指,似在提醒他,不會再有人站在原地等他,不會再有人撲進他的懷抱。

    百無一用是情深,更無用的是遲來的情。

    他後悔了,後悔沒對易暉好,後悔沒在他心灰意冷之前抱住他,後悔沒在他那麼多次趴在床邊呢喃的時候一把握住他的手,答應他在耳邊碎碎念過的所有小要求,在他因為難以置信睜大眼睛的時候,耐著性子重複一遍“我也愛你”。

    周晉珩平生第一次感受到被絕望籠罩的滋味,彷彿被困在一個只有黑夜的冬天,雪虐風饕,暗無天日。

    他卻在這惡劣的境況下扯開嘴角笑了,僵硬到不知痛似的,唇齒間反覆咀嚼那個原本對他來說很陌生的詞。

    後悔……後悔。

    可是現在後悔有什麼用?

    搬到陽光下的畫板已無人作畫,遲到的心意也不會有人回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