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酲 作品

7 第7章

    從前的易暉雖然不聰明,智力等同於稚齡兒童,但他其實不怎麼愛哭。

    他知道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間比那些小孩長,個子也比他們高,媽媽生病那麼痛都不哭,哥哥工作那麼忙也不哭,他跟他們一樣是大人了,哭非但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還很丟臉。

    可不知為什麼,只要有周晉珩在,他總是忍不住。

    初次見面,他就在哭。

    那是一個春日的午後,一抹斜陽沿著窗稜邊緣掃進屋內,將眼前的畫紙切分為明暗兩半。前排的學生在畫素描,整間畫室裡只聽見鉛筆在紙上摩擦的沙沙聲。

    易暉坐在後排的角落裡,越是著急,拿著筆的手越是發顫,筆尖甫一靠近紙面就顫得更厲害,畫出來的線條歪歪扭扭,難看極了。

    他咬緊下唇,控制手腕的同時努力將腦海中的雜念摒棄。媽媽還在醫院裡等他,等他將窗外的花畫好帶回去。

    雖然所有人都瞞著他,他還是從媽媽半昏半醒的狀態,還有醫生說話時的凝重神情中猜到,媽媽很快就要離開他了。

    媽媽說想看春天的花,他怎麼能不滿足她的心願?

    想到這裡,易暉深吸一口氣,換了一張新的畫紙,然後拼命睜大眼睛,屏氣凝神。剛要落筆下去,側後方傳來咔嗒一聲輕微的響動。

    窗戶開了,先是一條細縫,然後是傾瀉而入的陽光,緊接著,一個身影擋住大半光線,雙手扒住窗沿,長腿一伸,輕鬆地翻跳而下。

    是一個年輕的男孩。

    窗戶很小,男孩的身量卻很高,能將這套動作做得如此乾淨利落,可見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了。

    進到屋裡,男孩拍拍手隨便撣了撣灰,單手插回兜裡,轉過身來時,臉上還掛著一抹沒來得及收起的揚揚得意。

    然後與易暉探究的目光撞個正著。

    迅速陰沉下來的面色遮蓋了些許不自在和赧然,男孩先發制人,瞪眼兇道:“看什麼看?”

    易暉搖了搖頭,想說自己不是故意的,也許是窗外陽光太過刺目,眨眼的同時,蓄在眼眶裡許久的淚水奪眶而出。

    男孩顯然沒想到會把人嚇哭,不自在地“喂”了一聲,上前兩步,手從褲兜裡伸出來去摸校服衣兜,什麼都沒摸到,尷尬地攤手:“你哭什麼啊?”

    易暉難堪地背過身去,一邊攥著袖口胡亂擦眼淚,一邊搖頭,意思是“不關你的事”,那男孩卻理解錯了,見講臺上沒有老師在,大步繞到他面前,蹲下,仰起脖子觀察:“真哭了……我有那麼兇嗎?”

    男孩的語氣中有不耐也有懊惱,聽得易暉萬分羞窘。奈何他心裡難過,眼淚開了閘就收不住,索性放開哭了起來,用手臂捂著臉,儘量不發出聲音。

    等發洩夠了,抽噎著放下胳膊,透過被淚水模糊的視線,看到那個男孩還在。

    “哭完了?”男孩嗤笑一聲,表情卻沒有流露出輕蔑,他把一塊不知從哪兒找來的手帕遞過來,“擦擦。如果剛才是我嚇到你了……對不起。”

    男孩顯然不善於放低姿態說道歉之類的話,梗著脖子一副不肯認錯的樣子,眼神也落在一旁,不跟易暉對視。

    易暉自覺給別人添了麻煩,接過手帕,小聲說“謝謝”。

    本想把眼淚鼻涕擦乾淨,好好跟男孩解釋自己不是因為他才哭的,那男孩卻站了起來,晃盪到畫室後排靠牆的座位,三張椅子一拼,躺下隨手抄起一本書蓋臉,翹著二郎腿打起了瞌睡。

    易暉心中有許多疑惑,他是誰?為什麼要翻窗進來?

    不過這些不重要,也不是他該問的。

    把手帕仔細疊好,易暉集中精神,繼續畫畫。

    哭過之後心情果然舒暢許多,一旦全情投入,效率也隨之提高。不多時,畫紙上鋪滿花朵柔和的線條,一根細枝蜿蜒而上,將含苞待放的和已然盛放的花一視同仁地串在一起。

    “畫得不錯啊。”

    聲音突然出現在頭頂的剎那,易暉嚇了一跳,手上不由得一鬆。

    男孩哭笑不得地伸手接住畫筆,塞回易暉手上:“我真有這麼嚇人嗎?”

    易暉稍稍側仰腦袋,對上男孩惺忪半眯的睡眼。他旁若無人地打了個哈欠,繼續品評這幅畫,修長的手指點在畫紙上:“喏,這兒,還有這兒,顏色亮一點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