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五月 作品

23、春日喜鵲

    聽到關門聲的時候, 江鵲在那個片刻是以為故事就在某個地方戛然而止。

    沈清徽把她送回她的客房,於是明天,一切好像回到原點。

    江鵲是在沈清徽將她抱起來的時候醒來的, 可是她沒有睜開眼睛,是出於貪戀的私心, 這會, 江鵲小心地打開眼睛, 卻發現並不是那間客臥。

    江鵲呆愣一瞬,下一秒房門又被推開, 江鵲又匆忙閉上眼睛, 地上鋪了一層柔軟的針織地毯,聽不見什麼聲音,只覺得好像過了一會, 大床的另一側動盪了一下。

    這只是一張普通的雙人床,距離也好像一下被拉近。

    窗戶大概是沒有關, 一縷夜風吹進來, 林中的風陰涼微潮, 江鵲不由得動了動,然而下一秒,她身上的薄被他向上拉了拉。

    大概是因為吹了風,其實是有點頭暈,江鵲短暫地閉了下眼睛。

    陷入了一個很短暫的夢境——

    瑪蒂爾達的公寓變成了她家, 到處都是嘈亂, 狹小破舊的房子,總是擦洗不乾淨的廚房,隨意擺放的碗碟打碎了一地。

    有人在罵她,有人在打她。

    沈明懿突然推開了房門, 江振達和江志傑跪在他的腳下乞求,然後視線轉到她的身上。

    有人把她拖過去,沈明懿拽著她的頭髮,逼著她仰視著他。

    有人在起鬨,破舊的房子又變成了紙醉金迷的包間。

    她被扯著頭髮灌酒,被人往沈明懿身上推。

    不是沒想過逃跑,夢境裡的場景在變幻,她一路奔跑,跑回了小小的春新鎮。

    卻看到沈明懿依靠在外婆家的木質門框旁,把玩著一枚打火機。

    大火舔上了她的裙角,她被吞入火焰,就像電影結局裡那個爆炸的房子。

    江鵲猛地睜開眼睛,心跳如雷,額頭上出了一層薄汗。

    偏頭一看,正對上他的眸子。

    黑夜裡,依舊沉靜。

    這房子裡沒有檀香條,僅存的一點檀香的味道,還是他身上的淺淡氣息。

    讓江鵲的心靜下來,剛才的噩夢讓她心有餘悸。

    江鵲張了張嘴,忽然不知道能說點什麼。

    沉寂的夜晚,窗簾半掩,外面斑駁

    的樹影落到天花板的某處,隨著風晃動。

    羞怯的感情,像被裝在玻璃罐子裡的草莓,沒有氧氣,在發酵。

    “做噩夢了?”

    沈清徽偏頭看她,摸了摸她的額頭。

    乾燥溫涼的掌心,帶過來的清淺味道。

    江鵲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輕輕的握住了他的手腕,往下帶了帶。

    他的手很修長,骨節分明,觸碰的時候,一點點溫熱沾染了一些潮氣。

    她捧著他的手,貼在發熱的臉頰上。

    黑夜裡的一切都很靜謐。

    江鵲說不清為什麼,密封罐子裡的草莓好像被打破了,清甜卻酸的掉牙齒。

    整個心都被泡著。

    夢裡的一切都很真實,除了那場大火,都是這些年她經歷過的一切。

    從未被人在意過的委屈,有一天有了一個溫暖的港灣。

    本在獨自前行的生活,有一天突然有了另一人的陪伴。

    於是藏起來的眼淚像打開的魔盒,怎麼都止不住。

    沈清徽怔然,卻沒動,一滴淚水滴在他的掌心,後來越來越多。

    沈清徽一言不發,伸手將江鵲攬在懷中,江鵲很瘦,抱在懷裡,還能碰到脊背上微突的骨節。

    她哭得很小聲,像被困住的小獸。

    臉頰貼在他肩窩,蹭過他的脖頸。

    沈清徽抱著她,手撫著她的頭髮。

    從來都不知道江鵲以前過的是怎樣的生活,又經歷過怎樣的痛苦與掙扎,

    江鵲也不知道他的過往,也不知道他又經歷過怎樣的困頓。

    沈清徽進入的生活,為她遮風擋雨,做她的光,江鵲出現在他已經走過三十五年的人生裡,是春天的一場雨,喚醒復甦的欲-望。

    比如,想要她留在這裡,想要她每天都出現在自己的身邊。

    “其實原則上我從來都不會哄人,尤其是像你這樣的小女孩,”沈清徽將她攬在懷中,掌心隔著衣服,安撫著她的情緒,他說完前半句時像是嘆了口氣,“但我不會對你說不。”

    檀香味安神,他是她生命裡的安神香。

    江鵲甚至沒有抬頭的勇氣——

    她知道自己應該說點什麼,可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啟口。

    她心裡

    明白這種心動叫什麼,可是在長久的自卑和敏感中,她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有愛人的勇氣和資格。

    她也沒有任何的底氣。

    沈清徽的手一直搭在她的背上,似是最柔情的安慰。

    更是無聲地告訴她——有我在。

    外面開始颳風,一聲悶雷,緊接著是緊湊的雨聲敲在玻璃窗上。

    江鵲從他的懷裡抬起頭來。

    沈清徽察覺到了,低頭看她。

    房間裡沒有開燈,只有昏暗的一點光,江鵲用力眨了眨眼,才適應下這樣的黑暗。

    他的眼睛很好看,輪廓更硬挺,眼神永遠是理智而平靜,那是時間與閱歷沉澱下來的痕跡。

    眼角的那一點茶褐色的淚痣,平添一抹柔情。

    “我好像什麼都做不了。”江鵲的眼神低下去。

    “那就……以後每天都對我說一句晚安。”

    “會不會太沒有誠意?”江鵲仰起頭看他。

    睫毛還沾著未乾的淚水。

    沈清徽凝視著她——其實能看透她難以說出口、難以面對的心動。

    他靜默了片刻。

    “如果你願意,或許可以再加一個晚安吻。”

    江鵲的心口一跳,突然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原來他能看出來。

    橫亙在他們之間的不只是年齡,還有閱歷與生活的層面,單單是任何一個,她都無法與之相匹,可喜歡從沒有那麼多的曲折彎繞。

    他可以輕易地看穿她藏起的心思,但江鵲眼中的他卻仍然神秘。

    看穿與看不穿,全憑他想不想,他想,他可以很懂,他不想,他會保持距離。

    這讓江鵲忍不住有些揣測,他到底在想什麼。

    想到祁婷與那些女孩說的話。

    ——偏偏揣測的時候,也能被他看穿。

    沈清徽的視線仍然落在她的臉上,他會永遠給與她尊重與自由。

    “答應是你的選擇,拒絕也是你的權利。”沈清徽看著她,其實還有另外一句沒有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