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魔神 作品

第四百二六節 夜訪

    未拆遷的城中村出租屋幾乎都是同樣的模式————進去以後是天井,然後是層層加蓋的樓房。房東是個胖乎乎的中年婦女。她披著一件外套,顯得有些緊張,問:“這麼晚了,你們有什麼事?”來的路上,虎平濤已經想好了理由和藉口。他從衣袋裡拿出自己的證件,當著房東的面打開,認真地說:“快到中秋了,這裡又是城中村,我們例行檢查。”房東滿臉不解:“前幾天不是剛檢查過嗎?怎麼今天又來?”虎平濤撒起慌來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轄區內每年的例行檢查有很多。消防、盜搶、水電、衛生、環保……上次的檢查是哪方面?”房東有些遲疑:“……好像是消防吧?”虎平濤淡定地笑了一下:“我們警察管的多了,這次檢查主要是針對身份不明的外來人員。這樣,你順著把門叫開,我們查下身份證。”這理由倒也合乎邏輯。房東沒有懷疑,連忙走上前,從一樓開始,順序拍門。很快上了四樓,來到二號房間。門開了,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披著外衣站在門口,打著呵欠,揉著惺忪睡眼,怯生生地看著這群陌生人。“警察叔叔,你們找誰?”開門的瞬間,虎平濤已經藉著燈光,飛快掃了一遍屋內。一大一小兩張床緊貼牆角擺放。與其說是床,不如說是磚頭墊著的兩塊木板。軟墊和杯子都很舊了,蚊帳顏色也已經發黃。談不上什麼傢俱,只有一張桌子,還有兩個不知道從哪裡弄的草墩。虎平濤蹲下去,溫和地說:“小妹妹,你爸爸在家嗎?”“在。”小女孩側身指了一下屋內的的床:“我爸爸在睡覺。”虎平濤站起來,走了進去。房間裡燈光昏暗,大床上躺著一個中年男人。很樸實的方框臉,看到身穿警服的虎平濤和孟輝,還有跟在後面的張娟,他眼裡露出驚訝的目光。“你好。”他躺在床上,掙扎著用手撐起身子,招呼道:“請坐。那個……慕慕,快給叔叔阿姨搬凳子。”這麼多人進來,本就狹窄的房間頓時顯得擁擠。虎平濤也客氣,順手接過小女孩遞過來的草墩,笑著問:“你叫木木?”小女孩解釋:“我叫陳慕,羨慕的慕。”虎平濤點點頭,轉向躺在床上的男人,溫和地說:“很抱歉,這麼晚還打擾。我們今天是例行檢查。南李村地方大,人多,我們必須按順序來。”男人受寵若驚:“我明白,我明白。真不好意思,我身體不好,下不了床。”說著,他側身從枕頭兒的。我老婆在外面打工,要明天早上才回來。”虎平濤一邊接過一邊說:“沒事沒事,我們只是檢查,看看就行。”簡單的寒暄後,這家人的情況基本瞭解————梁萍沒有撒謊。虎平濤站起來,對男主人笑道:“行,伱好好躺著。我們走了。”正準備轉身出門,張娟忽然伸手拉了一下虎平濤的衣服,然後指了一下側面的牆壁。他這才發現,牆上貼著好幾張獎狀。三好學生、學習之星、優秀學生代表、優秀班幹部…………離開出租屋,回到電動車上,孟輝道:“頭兒,那女的沒撒謊,她家裡的確生活困難。”虎平濤沒吭聲,他把車鑰匙插進鎖眼,淡淡地說:“這不是偷東西的理由。”張娟一聽就急了:“你這人,有沒有同情心啊?”虎平濤發動車子,頭也不回地說:“今天這事兒你別拍了。該怎麼處理,我心裡有數。”張娟皺起眉頭問:“為什麼不能拍?如果過審了,在電視上放出來,這家人肯定會引起關注,得到更多的幫助。”虎平濤解釋:“窮人也是要臉面的。你忘了那女的在便利店和所裡是怎麼求我的?她女兒還在上學,你這麼一搞,天下皆知……聽我的,這事兒你別摻合。”……回到派出所,剛推開審訊室的門,就聽見梁萍仍在哭訴。虎平濤把周昌浩從房間裡叫出來,低聲說了去梁萍家查訪的情況。周昌浩心領神會,壓低聲音問:“你意思是把她放了?”虎平濤拿出香菸,遞了一根過去,然後拿出打火機給自己點燃。他深深吸了一口,噴吐著煙霧,認真地說:“等會兒我打個電話給便利店那邊的值班經理,幾十塊錢的一件衣裳,讓他們撤訴把!”周昌浩問:“他們能答應?”“應該可以。”虎平濤仔細考慮過:“實在不行的話,那件被偷的衣服算我買的。”周昌浩笑道:“沒看出來啊!平時在所裡你挺嚴厲的,有幾個嘴碎的傢伙背後管你叫黑煞神。要是讓他們知道你還有這一面,恐怕連眼珠子都得瞪出來。”“黑煞神?”虎平濤好氣又好笑地搖搖頭:“有那麼誇張嗎?”周昌浩神神秘秘地說:“這話可不是我說的,起先是從市局那邊傳出來的。說你不是普通人,是在外面執行過任務才回來的。沾過血,身上還揹著好幾條人命。本來是早就要高升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被安排在這兒當所長。說好聽點兒,是低就。說不好聽的,那就是跟上面的領導不對付,發配流放。”虎平濤笑著搖頭:“這哪兒跟哪兒啊,瞎幾把扯……說正事兒,我對梁萍這麼處理,你沒意見吧?”周昌浩回答得很乾脆:“你看著辦吧!”虎平濤用力吸了口煙:“那行,讓她在筆錄上籤個字,然後放她回家。這都半夜兩點多了,再熬下去也沒意思。有什麼事兒,等明天再說。”……翌日。吃過早餐,虎平濤讓孟輝準備一下,跟著自己出外勤。正在辦公室裡填單子,只見張娟從外面走進來。虎平濤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掛在對面牆上的石英鐘,疑惑地問:“你挺早的啊!昨晚沒睡覺嗎?”張娟滿臉疲憊,拉過一張椅子在對面坐下,雙手合抱著趴在桌上,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把那女人放走的時候都兩點半了,還怎麼睡?我這邊六點半就要到臺裡倒片子,中間就兩、三個鐘頭,睡了也等於白睡。”虎平濤已經填完手上的表格,他將文件裝進活頁夾,笑道:“院子後面有宿舍,你到那邊休息一下吧!或者今天你就別跟隊了,回去補個覺。”張娟搖搖頭:“那不行。這節目我們必須跟拍,而且我還認定就跟著你了。”虎平濤也不矯情:“既然這樣,那就走吧!”張娟怔了一下,疑惑地問:“現在才八點多,就有案子了?”虎平濤坦言:“剛過七點的時候電話就進來了。有兩起,都是交通肇事。後來轉到交警那邊。七點四十五的時候又來了一起,老周帶著人趕過去處理。你進來之前的兩分鐘又來了警訊,說是鐘山醫院那邊有人醫鬧。”“這不,我剛填完單子,現在就得過去。”張娟儘管渾身痠軟,還是咬著牙從椅子上站起來:“那走吧!姑奶奶跟定你了!”……今天的事情特別多。鐘山醫院那邊剛處理完,就接到一一零指揮中心電話趕往瑞和農貿市場————普通的民事糾紛,兩個經營戶為了擺放貨物區域的問題現是吵架,後來乾脆掄起了拳頭。虎平濤趕到現場的時候,其中一個鼻子已經破了,流了很多血。他連忙制止雙方,安排傷者去醫院包紮,做傷檢。這邊還沒忙完,指揮中心又發來消息:宋園路附近有人偷摘枇杷吃了中毒,上吐下瀉,家屬已經將其送往醫院診治,現在正與相關路段的綠化管養人員扯皮。張娟在旁邊聽著虎平濤與指揮中心對話,因為現場嘈雜,聽得不是很清楚。等他掛了電話,張娟疑惑地問:“吃枇杷怎麼會中毒?還有,這事兒跟綠化管養有什麼關係?”虎平濤解釋:“宋園路那邊是老街,兩邊綠化帶裡都種著枇杷樹。那是觀賞樹種,不是食用枇杷。兩者區別還是很大的。現在正是掛果期,有些人嘴饞,又喜歡貪小便宜,就溜進綠化帶爬上去偷枇杷。”張娟聽得直搖頭:“那種果子能吃嗎?”虎平濤認真地說:“能是能吃,但不好吃。好果子都是長期培植出來的,這種種在街邊的枇杷樹果子小,又酸又澀。別說是吃了,光是看看賣相就沒有食慾。”張娟皺起眉頭:“可偷吃枇杷的那個人,為什麼會中毒呢?”虎平濤解釋:“以前我就處理過類似的案子。當時是在野生動物園附近,那附近的綠化帶栽了很多冬櫻花,春天開花,夏天掛果。有人看樹上的櫻桃熟了,就趁著半夜帶著口袋去偷。冬櫻花也是觀賞樹種,那種櫻桃也不好吃。當時是夏天,天氣熱,綠化部門為了防蟲,就給轄區內的行道樹打了藥。”“頭天打的藥,第二天沒下雨,晚上那人去偷櫻桃,吃了以後立刻中毒。”張娟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宋園路偷枇杷的那個人,情況跟你說的這個一樣?”虎平濤嘆了口氣:“有些人出了問題補充自己身上找原因,總是怪這個怪那個。當時偷櫻桃的那個人被送進醫院,家屬直接找到轄區綠化部分,振振有詞的找人家要賠償和醫藥費,還說什麼就是吃了打過藥的毒櫻桃才這樣,張口就要幾十萬。”張娟眉頭皺得更深了:“照你這麼說,這個偷枇杷的,肯定也會獅子大開口,找綠化部門要補償?”虎平濤點點頭:“現在的社會風氣越來越拜金。只要能搞到錢,臉皮尊嚴什麼的統統可以放在一邊。”他隨即話鋒一轉:“不過話又說回來,撒潑耍賴也只是以前管用,現在就不行了————古渡區前年政協會上就有人提出遏制這股不良社會風氣的提案,後來過了審議,形成地方性法制條例……總之一句話,想要靠這種辦法訛人,肯定是不行的。”張娟蹙著眉,仍然覺得不滿:“為什麼不能早點想到這方面,不讓這些人鑽空子呢?”虎平濤沒有立刻解釋,反問:“一個剛出孃胎的孩子,跟一個三、四十歲的成年人,在邏輯思維與社會經驗方面能一樣嗎?”“如果沒有經歷,你能知道這個社會有各種陰暗面嗎?”“法律也是一個不斷完善的過程。為什麼咱們國家要召開人代會?為什麼各級政府都有政協?就是通過不同的社會階層人士收集提案,不斷完善各方面的治理措施。”張娟聽得心服口服,只是嘴上仍不肯認輸:“反正都是你有理……喂,我看這邊事情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咱們是不是該回去了?否則中午吃飯就趕不上了。”虎平濤點了下頭:“行,你等我一會兒。”正說著,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那個……等會兒回所裡的時候,咱們要繞一下路。”張娟不明就裡:“你要去哪兒?”虎平濤不便解釋:“等會兒你就知道了。”……攀峰商場距離農貿市場不遠,主營服裝。虎平濤把電動車停在馬路邊,小跑著進了商場。十多分鐘後,他出來了,手裡多了兩個紙袋。張娟好奇地問:“你買什麼了?”虎平濤把紙袋遞給她,自己坐在駕駛座上,擰轉鑰匙開車繼續前行。一個袋子裡裝著衣服,是整套的運動裝。另一個袋子裡裝著鞋盒,也是運動款。張娟拿起衣服打量了一下,疑惑地問:“你怎麼買女裝啊?”虎平濤開著車,正視前方,解釋:“給昨天晚上那小女孩買的。梁萍今天中午十二點接班,等會兒繞到她店上去,把東西交給她。”“梁萍”這個名字對張娟來說挺陌生的。她凝神想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昨天晚上在便利店偷衣服那女的就叫梁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