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包不吃肉 作品

雪夜白衣初相見

    這腔扭曲的仇恨積壓了太多年,當它真的噴薄而出的時候,令江夜雪恨得渾身都在細密地發抖,他猛地將嶽辰晴鬆開,力道太大,以至於輪椅往後滾了一圈。

    江夜雪仰起頭,他眼眸通紅地瞪著嶽辰晴,而後環顧著象徵著岳家最陰狠法力的渾天洞,環顧那些只聽從岳家當家召命的陰屍,目光瞥過被屍僵草麻痺了肢體的墨熄,瞥過渾渾噩噩的小蘭兒……最後落到昏迷於地受傷極重的慕容楚衣身上。

    他的胸口好像被一根細小的針狠狠地刺了進去,痛並非無法忍受,卻讓他呼吸沉滯,讓他眼圈發紅。

    他狠戾地乜過眼,懨懨地望著嶽辰晴。

    再一次重複那句詛咒一般的話:“是你的活,換卻了你所謂的那個君子的死……”

    嶽辰晴不明白他具體在說什麼,可單就這幾個字便已足夠令他面色如土。

    嶽辰晴低低地:“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江夜雪冷笑。

    空氣中腥味濃郁,見證這一切的不可回頭。

    而只有江夜雪自己清楚,其實二十多年前,如果他選了別的一條路——什麼大殺戮便也不會有,岳家的一切,他所要的一切,都該是他的。

    二十三年前。

    擺在他面前的,曾有兩條路。

    ——

    那一年,年歲尚幼的他被母親喚到了偏房裡。

    饒是過了那麼多歲月,他仍能記得母親謝氏那張姣美極了卻也陰鬱極了的面容。

    她對他說:“夜雪,我們往後的日子該怎麼過呢。”

    屋內焚著令人昏沉沉的龍涎香,昂貴的薰香繚繞著同樣衣著精奢的謝夫人,她滿頭珠翠,雪玉色的藕臂上戴滿了金釧銀鐲。記憶裡母親一直是這樣窮奢極華的打扮,未必好看,但她愛極了這樣的絢麗。

    因為那代表著嶽鈞天對她的寵愛。

    在重華教坊,綺年玉貌的琴女多如黍米,而能夠平步青雲,走到她今天這一步的,又有幾人?

    謝夫人自傲於她曾經的成功,又無限憂慮於她今後的處境。她很清楚,嶽鈞天與慕容凰是有婚約的,而她的野心並不止步於做一個低三下四的妾。

    為了獨佔嶽鈞天的心,她使出了渾身解數。非但自己平日裡極盡討好丈夫,更是將江夜雪領到了府邸當時最賢德的一個宋先生門下,請宋先生在教授他煉器之術的同時,也教他做人做事的道理。

    所以江夜雪年幼時與母親接觸不多,反倒常與宋先生一道讀書論話,老先生是個良善端正之人,也教得他溫文謙和,寬容修雅。

    如此努力之下,嶽鈞天自然是被謝夫人迷得神魂顛倒,他那時候更是對江夜雪無限滿意,酒至酣處,甚至還曾說過自己百年之後,想要讓江夜雪繼承岳家,成為這個煉器世家的宗主。而聽到了這一句話的母親,哪怕明知是一句醉言,亦是欣喜得摟著江夜雪親了又親,無限歡喜。

    但只可惜,嶽鈞天再是好色、再是風流,也終究是個寡恩之人。謝夫人也是深知他脾性的,所以短暫的歡愉後,她依舊會憂心忡忡地對江夜雪講:“你莫要看你爹如今待我們都好,但那個人總還是要入主嶽府的。一旦那個人過了門,你與我就只能低三下四地做人,那日子不會好過。”

    而這一天,謝夫人將他喚入房中,拉著他的手,細細地將他端詳了一會兒。忽地將他擁入懷裡,緊抱住他,對他說:“阿孃就只有你了……就只有你……”

    “娘……?”

    女人哽咽半會兒,才道:“雪兒……慕容凰……慕容凰要嫁進岳家了。”

    “……”

    “是在下月初一。”謝夫人將他放開,手卻仍緊攥著他的衣袖,猶如攥著救命的稻草,她雙眼通紅地盯著他,那雙美目一點兒不美了,全是仇恨與偏執。

    “雪兒……娘不甘心啊……怎麼能甘心……”

    “阿孃……”

    “我們一定要去爭,去鬥,去搶。你明白嗎?”

    可江夜雪那時並沒有任何爭搶的意思,其實母親迷戀的那些錢帛也好,地位也罷,他都並不在意。眼前擁有的這一些他早就覺得足夠了,甚至太過豐奢,如若令他選,他倒更喜愛書中所述的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的閒適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