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包不吃肉 作品

楚家舊聞

    吸吸溜溜的啜茶聲,掌櫃的又喝了幾口茶水,平復了一下心緒,接著道。

    “這戶人家姓的就是楚,一家都是善人,么兒還小,那兩個姊妹則是臨安城內頗有名氣的美人,方一及笄就有不少富商老爺上門提親。不過她們倆的爹爹對她們寵愛有加,那些富商老爺因為門第緣故,是無論如何不可能將她們明媒正娶的,而納作妾,老漢又絕不情願。寧願就由她二人自己選擇,也沒有將她們草率地嫁出去。”

    “名花無主,自然惹人惦念。她們姐妹倆的芳名便在當時越傳越遠,求婚的人也越來越難以對付。最後將一些橫行霸道的貴族老爺也惹來了,軟的不行,就來硬的,硬逼著人家爹爹交人。”

    “那後來呢?”

    “後來……”掌櫃的長嘆了口氣,“其實後來發生了什麼,我也沒有親眼目睹,我當時開始做船運,跑商去了,一個多月都在泉州。而等我回來的時候,楚家的飯鋪子已經被燒作了一片焦土。”

    慕容楚衣:“!”

    “我拉了周圍的鄰居詢問,但他們都支支吾吾的,不敢多言。我那時候年輕,氣不過這樣的事情發生,於是不假思索地就衝去了官府裡鳴哀報官,太師爺告訴我,是楚家經不住踏破門檻的姻親糾纏,所以舉家搬離了臨安城。”

    慕容楚衣沉冷的聲音裡隱隱透著一股幾乎已壓不住的憤怒。

    “舉家搬離又怎會要燒舊宅?”

    掌櫃道:“我也是這麼想的啊。我當時就知道官府是沒有和我說實話了。唉,楚家畢竟於我有恩,我不願此事就這樣不明不白地過去,所以我就在臨安城不斷地找線索,詢問旁人……後來……後來……”

    “後來怎樣?”

    哪怕事情過了那麼久,舊事重提時,掌櫃依然十分痛苦,他嗓音發著抖,又喝了好幾口茶,壓低聲音:“後來……我就自己去找,最後在臨安城郊,竟尋……尋到了楚家老爹的屍體,身首分離……”

    他說到這裡,禁不住一個寒顫,眼眶發紅,他不敢也不願再描述具體情形,緩了一會兒,接著道:“我又是害怕又是傷心,正大哭著,忽聽得——那,那草垛深處,隱約傳來細細碎碎的聲音,我就扒過去看,看到他們家的么兒躲在草垛子深處,像小貓崽子似的瞧著我,也渾身是血。”

    墨熄聽到這裡,已是十分忿然,而這時竹簾後頭傳來砰的一聲瓷盞碎裂聲。

    掌櫃驚道:“仙長,你——”

    似乎是慕容楚衣太過於憤怒又太過於壓抑,所以不慎把手中的茶盞給捏碎了。

    “你,你手上都被劃……劃……”

    慕容楚衣淡道:“不礙事。”

    綢布窸窣,他好像是拿了塊巾帕替自己把血跡擦止了,而後低聲道:“您接著說。”

    掌櫃哦了一聲,發著愣,眼圈紅紅的。他已經許多年不曾再憶此事了,此時真的再一一回顧時,情緒也就漸漸地漫了上來。

    他沉默一會兒,接著道:“那個孩子年紀還很小,我問他話,他也說不太清,問他姐姐去了哪裡,他也只是哭。我便埋葬了楚公,把孩子帶回了我跑商的船上養著,他還沒到記事的歲數,我希望他以後過太平日子,也就從此不再和他提這段往事,希望他長大後不要記得這個仇……”

    “慢慢地,一天天過去,甚至連這個話都還不太會講的孩子,果然不再記得這件事情。城裡的人也漸漸把楚家一家給淡忘了……直到有一天。”

    他頓了一下,而後道:“楚家的長女忽然回來了。”

    “不過她已經完全是另一副模樣啦。”掌櫃的嗟嘆道,“蓬頭垢面,患了失心瘋,一直反覆不停地說自己有個孩子,但那孩子被她一時糊塗拋下了。別人問她什麼孩子,和誰生的,她都答不清楚,問她妹妹去哪裡了,她就一直哭,說不要怪她,她也是有苦衷的。”

    慕容楚衣:“……”

    掌櫃掏出手帕,捻了捻鼻子,感傷道:“官府的人聽聞了這個消息,將她接去診判,確定了她精神受了莫大的刺激,再也恢復不了正常以後,也就沒有再去管她。鄉人見她可憐,給她讓了間荒僻的小屋住著,一開始去探視她的人還很多,可漸漸地,大家發現她嘴裡顛三倒四就那麼幾句話後,覺得無趣,也就沒有誰願意理會她了。”

    “我倒是帶著她弟弟去看過她,可是她弟弟根本就不認識她,也不記得她了。而她一看到小孩兒就開始哭,說自己不該那麼狠心,把自己的孩子丟掉不要,說不管再恨都不該恨去娃兒身上,又說看到小孩兒變成鬼了,坐在血裡看著她。唉……”

    “雖然當年的事情什麼佐證也沒有,但我多半也知道,其實當初他們一家根本不是什麼舉家搬遷,而是被王都的某個達官貴人看上了,強擄了那倆閨女過去。恐怕是楚公護女心切,便被他們殘忍殺害,么兒也丟在草垛裡,由著他自生自滅。”

    掌櫃的說到這裡,發了會兒呆。

    “楚大姑娘當時說她有了個孩子,又不停地喊嚷說讓她妹妹不要怪她,她是有苦衷的。慢慢地,大家就猜想,她當年是不是為了活命,做了什麼不該做的,害死了她妹妹……所以活著回來的只有她一個,楚二姑娘卻不見了。”

    慕容楚衣神色漸黯,似乎並不願意接受這是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