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包不吃肉 作品

慕容憐的回憶(下)

    “餘汙 ”

    顧茫雖然跟著慕容憐的腳步往前走, 但他對於慕容憐要去看他這件事, 是感到迷惑且意外的。

    雖然他對慕容憐的記憶所剩無幾,但是他很清楚慕容憐從來都沒有好言好語地對待過他,更別提買了一盒點心去向他道歉了。

    小孩子的愛恨情仇沒那麼複雜,今天你推我一下, 我記恨上了, 但你若明天給我一串糖葫蘆,之前的記恨也就煙消雲散了。所以顧茫篤信自己絕對沒有收到過慕容憐的那一盒糕點——如果他確實收到過,他和慕容憐之間的關係無論如何也不會像後來那般愁雲慘淡。

    懷著這樣的疑問,他一路跟著慕容憐,最後來到了林姨的小屋外。

    林姨的房外栽種著一株桃花, 此時正值花期, 開得風流稠豔。慕容憐在花樹下站定了,整了整衣冠, 不尷不尬地輕咳了兩聲, 確保自己擺足了少主的架子, 這才抬手準備敲門。

    可指節還未觸上門板, 就聽得裡頭傳來了兩個女人對話的聲音。

    “怎麼摔成這個樣子。”首先說話的女人音色威嚴, 充滿著壓迫力, 正是慕容憐母親趙夫人的聲音,“我讓你帶孩子,你就是這麼帶的?”

    慕容憐聽到自己孃親的聲音, 臉上露出了些敬畏又吃驚的神色, 本欲敲門的小拳頭就放了下來。

    接著, 林姨柔怯的聲嗓就從門板後頭傳出:“……對不起,是我疏忽大意了。”

    “我看你不是大意,你是沒有腦子。林姨,你在望舒府待著的這幾年,我趙素素何曾欺辱過你?這孩子受了那麼重的傷,你為何不來及時報我,難道是覺得我不會幫你?”

    林姨忙道:“不,不是的。我沒有……”

    趙夫人卻是冷哼一聲:“何必解釋。我知道你一貫恨我,全重華都當我是個妒婦小人,難道就你是個例外?”

    “夫人……”

    “不用再說了。”趙夫人嚴厲道,“孩子我帶走。你自己做好你該做的活兒,少在我眼皮子底下打晃。”

    林姨沒有出聲,但門板後面響起窸窸窣窣的腳步動靜。

    過了一會兒,趙夫人拔高了音調的嗓音刺透木板傳了出來——

    “你這又是幹什麼?”

    林姨小聲哀哀道:“夫人,求求您,您就把他留給我吧,您別看阿茫平日裡總鬧,他其實很怕生的,他在您那裡根本沒有辦法好好歇息……”

    “我是生人嗎?!”

    “不是……”

    “那為何他怕我?我是會吃了他還是會毒死他?”

    “我沒有這個意思……”

    “那你還不鬆手!你擔心什麼,我就算再不待見他,難道我會坑害他?”

    “……”

    “林姨,你清醒清醒,我是望舒府的當家,而他好歹是望舒家的種!”

    死寂。

    顧茫腦袋裡嗡的一聲悶響,簡直炸開了,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麼?

    誰是望舒家的孩子?

    趙夫人……她,她這話是什麼意思……她在說什麼??!

    血流轟鳴聲中,小屋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可同樣瞠目結舌的不僅是幻境裡的顧茫,還有慕容憐。

    慕容憐似乎想拔腿就跑,可是渾身就像被灌滿了水銀,動也動彈不得,在門口傻站著。

    就這樣和趙夫人撞了個正著。

    “阿,阿孃……”

    趙夫人是提溜著昏迷中的小顧茫出來的。她一眼瞧見慕容憐,臉上的血色迅速消失。

    “你怎麼在這裡?!”

    慕容憐蒼白地抬起一張小臉來,惶惶然對著自己的母親結巴:“我……我……”

    但趙夫人自己問完之後就沒有讓慕容憐回答,她忽然反應過來什麼似的,抬了一下手,止住了慕容憐的聲音。而後立即掩上了房門,阻斷了林姨的視線。

    林姨:“夫人……”

    “不許出來!”

    “夫人……阿茫真的很膽小的……他總怕打擾到別人……”林姨儘管知道自己惹她厭了,卻仍是怯生生卻固執地,“您……您給他瞧了病,就別再讓他留您那邊了……我一定……”

    “你給我閉嘴!”趙夫人猛地關上了門。

    砰的一聲。

    趙夫人似乎並不想讓林姨知道外面還站了個慕容憐,她壓低秀眉,低聲咬牙道:“過來。”

    慕容憐呆立著沒動。

    “你給我過來!”

    慕容憐還是回不過神,又驚又怕地仰頭張望著自己的母親。

    “……”

    趙夫人暗罵一聲,乾脆搙住他的衣襟,左手提著顧茫,右手拎著慕容憐,頭也不回地返去了自己的房間。

    一進房門,趙夫人就屏退所有侍奴,將顧茫往床上一丟,然後對慕容憐道:“你都聽到了多少。”

    慕容憐那時候才那麼小,哪裡經歷這陣仗,嚇得話也說不出,只睜大了眼睛,眸子裡充盈滿了驚懼的淚水。

    “問你話呢。男子漢大丈夫的,兩句話就哭,像什麼樣子!”

    “我、我……”慕容憐手裡還抱著那點心匣子,被母親逼得急了,哇地一聲就哭開了,“我不是阿孃生的嗎?我是撿來的嗎?”

    趙夫人一時愕然。

    慕容憐這一哭,就有些一發不可收拾,他一會兒看趙夫人,一會兒看床上昏迷的顧茫,最後竟有些要抽噎過氣的意思。

    趙夫人琢磨了一會兒,算是明白過來了,她先是扶額,繼而拍桌:“……慕容憐!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麼?我這般國色天香的人,怎會生出他那麼難看的臭小子來?”

    慕容憐的自戀和趙夫人簡直是一脈相承,光憑這一點都可以斷定慕容憐絕對就是趙夫人親生的。

    慕容憐抬起一隻小手抹著眼淚,哽咽道:“那你剛剛還說……你還說他是……是……”

    趙夫人眯起眼睛。

    慕容憐感受到了來自母親的壓力,聲音輕弱下去,但仍是低低地說完了:“他是我們家的人……”

    這一回趙夫人沒有立刻說話了。

    她走到慕容憐跟前,將他費力抱著的點心匣子拿過來,擱在了鋪著金絲繡白鳥緞布的桌上。而後斟了壺花果茶,慢慢喝了一盞。

    施染著丹朱豆蔻的手指轉動著汝瓷杯盞,趙夫人抬起眼來,卻並沒有看向慕容憐。她的目光落在了顧茫身上,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道:“慕容憐,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