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包不吃肉 作品

同眠

    “餘汙 ”

    大澤城郊。

    當旭日刺破雲靄, 薄紅灑滿大地, 第一場攻城戰總算是過去了。

    古老的邊陲之城在晨霧裡逐漸顯露出了它浴血一夜後的模樣。它像是一頭精疲力竭的巨獸,橫臥在這片遼闊的土地上,破爛的磚瓦猶如翻起的皮肉,染紅的護城河像是從它傷口裡汩汩淌出的鮮血, 還有城池之下堆積如山的屍體——

    燎軍的, 重華修士的,橫七豎八地交疊在一起,螻蟻一般散落在大澤城下。

    這是第一戰,戰事未休時,誰也不會先來收拾弟兄們的遺骸。這樣的情形墨熄也好, 顧茫也好, 他們早已司空見慣。

    只是仍會覺得很疲憊。

    “墨帥,不再進攻了嗎?”

    “對方應對倉促, 損失雖重, 但一夜下來, 他們後續的戒備都已經調整到位, 半個時辰前就與我們陷入了膠著拉鋸。”墨熄搖了搖頭, “長途奔襲再加一夜鏖戰, 重華的修士都已經疲憊不堪,再打下去戰局便是對我方不利。休兵吧。後撤紮營,讓他們處理傷勢, 各自修整。”

    “是!”

    重華的修士便撤至城郊周全處, 築結界戰壕, 紮營休息。

    墨熄也回到了他自己的營帳裡。那裡有好幾個近衛在忙著收拾床榻桌几,其中就包括了顧茫。不過為了別讓顧茫戴著的覆面顯得太惹眼,墨熄特意命這次所有派發給他的近衛都戴了面具。

    邊陲的風吹得帳篷簾子嘩嘩作響,墨熄走進來,對正在忙碌著的修士們道:“我這裡不用這麼多人佈置。你們都出去吧。”

    頓了一下,又對顧茫道:“你留下就好。”

    於是其他近衛都依言離開了,帳簾垂落,墨熄走到顧茫身前,抬手摘下了顧茫臉上的覆面:“沒人了。不用再戴著這個。”

    顧茫道:“你也不怕被人瞧見我?”

    “不怕。”墨熄說著,轉身將他的覆面擱在了床几上,然後上前擁抱住顧茫。

    大抵是覺察到了顧茫的緊張不安,墨熄嘆了口氣道:“逗你的,我在營帳外施了鎮守結界,沒我的允准,別人進不來。”

    他的下巴抵著顧茫的額前。

    幾許後,墨熄低頭親了親顧茫的發頂,抬手撫摸著顧茫的頭髮,輕聲道:“抱歉,明明是你的軍隊,卻不能讓你親自率領著。只能由著我這個後爹折騰。”

    顧茫低頭笑道:“北境軍差不多都大換了血了,我要是真的再回來,那我才是真的後爹。再說了,你我又有什麼區別?你做的一點兒也不比我差。不過有一點倒是真的。”

    “嗯?”

    “我總不能一直躲在你身邊吧。”

    “……”

    “墨熄,我也該做點事情。”

    墨熄一點也不意外顧茫會有這樣的想法,事實上他一直就知道顧茫早晚會說出這句話來。就好像他其實覺得哪怕給顧茫一次機會,讓顧茫回到過去,顧茫也還是會選擇走上這一條荊棘遍佈的老路。

    這個瞧上去很眼神很柔軟的男人,其實有一顆比任何人都要堅定的心。

    “會有委任交給你的。但不是現在。至少在第二次攻城戰之前,你都不適合去完成我想請你完成的事情。”

    他低頭,對上顧茫有些失落的目光,停頓之後補上了一句:“勞煩師兄再等一等?”

    既然墨熄都已經這麼說了,顧茫也沒什麼好再講的。兩人折騰了一天,和北境軍的其他修士一樣都很累了,墨熄道:“你先去睡一會兒吧。”

    “那你呢?”

    “我再看一會兒沙盤。”

    “你自己的身體自己要多上心。”顧茫抬手戳了戳他的心口,“看完早些休息,哥哥我在床上等你。”

    “……”墨熄因為他最後一句話而頗為尷尬地輕咳一聲。

    顧茫看著他故作鎮定的樣子暗自發笑,明明都是已經抵死纏綿過那麼多次的人了,卻還是會因為對方一句不加掩飾的玩笑而默默緋紅了耳尖。

    他這個小師弟啊……偏生就是那麼惹他歡喜。

    沙盤推了很多次,進軍的方式與結界佈置、路線謀劃也重設了很多次,等墨熄熬完,回頭瞧見顧茫已經伏在行軍榻上睡著了。

    就算是一軍將領,墨熄的行軍榻也比其餘人寬敞不了太多,所幸顧茫睡覺習慣蜷在一個小小的角落裡,像是生怕佔據了誰的地盤似的——他骨子裡的卑微以獸性的方式體現出來便是這樣的可憐又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