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包不吃肉 作品

幼時慕容憐

    蘇玉柔問:“您的藥箋,是非要拙夫開不可嗎?”

    “倒也不用。”顧茫嘆了口氣,說道:“打攪夫人,我就是想問問浮生若夢這種菸草,有沒有什麼戒除的方法。”

    “……客倌是望舒府的人?”

    “算是吧。”

    “那客倌還是請回吧。”

    顧茫睜大了眼睛:“為、為什麼?”

    蘇玉柔道:“您應當知道,望舒君是自己無意戒除此煙。戒癮一事,從來藥是輔,心是主,他一心想抽,給他再好的藥都是無濟於事的,又何必砸了我藥師府的招牌。”

    “……”顧茫張了張嘴,想辯些什麼,可轉念一想,這位蘇夫人說的也不無道理。慕容憐自己想抽麻煙,又有誰能攔得住他。

    顧茫心下焦躁,卻沒有辦法,只得重重嘆了口氣,謝過了蘇玉柔,然後離開了藥師府。

    其實不得不說,對於慕容憐這個人,顧茫的感情很複雜。

    他一方面確實很不贊同慕容憐的許多做法,一方面又還算了解慕容憐的內心,並且不由自主地憐憫他。

    慕容憐的父親走得早,母親趙夫人大概是希望他能成為故望舒君一樣的人物,所以完全扼殺了慕容憐的天賦才能,執意要給慕容憐規置一條道路,而那條道路的終點是讓他成為一個和他父親一模一樣的人。

    顧茫記得很清楚,慕容憐小時候很喜歡幻術,他時常會坐在院子裡,化出滿庭彩蝶翩躚,花海搖曳——

    但趙夫人不允許。

    “幻術能做什麼?只能去做軍隊的後援!都是沒用的東西!你爹擅長的是器樂法術,你是他的孩子,樂修才是你該做的事情,你少給我走彎路!”

    “你看看人家墨熄!與弗陵君如出一轍的能耐,人家比你有天賦還比你刻苦努力,你自己不知道反省?”

    “慕容憐!你再買這些幻術卷軸回來試試!你信不信我全給你撕了!”

    一天天的打罵吵嚷過後,望舒府就再也見不到那些幻術變出的彩蝶和鮮花了,這些慕容憐覺得很美的東西,在他母親面前全都不值一提,全是上不了檯面的東西。

    趙夫人還在世的時候,府中最常聽到的一句話便是:“慕容憐,照你爹的樣子好好學,別給望舒府丟臉。”

    他好像活在他爹的模子裡,旁人不會去管他完全是另外一個生命,只照著這個模子把他套進去,一旦他做出了什麼超出這個框子的事情,他們就殘忍地將他的血肉切割去,全然不理會他夢想被閹割的痛苦。

    只要有些地方做的不到位了,惹來的就是色厲辭嚴的教訓。

    “胡鬧什麼,還不去好生修行?”

    “吃那麼點兒苦就喊累,慕容憐,你就不能有點出息!”

    “給你的都是最好的,你再不成器,我看你對得起誰!”

    顧茫記得初時慕容憐還掙扎得很厲害,還和夫人爭吵,哭著跑出宅邸過——

    “可我就是喜歡幻術呀!我不喜歡琴!你為什麼要這樣一直逼我?我不要當慕容玄的兒子了!誰要當誰當去吧!”

    這一句話換來的是趙夫人的雷霆震怒,那是慕容憐唯一一次被打得皮開肉綻,那麼小的一個孩子,被痛打成血糊糊的一團,趴在床上哽咽著,有氣兒進沒氣兒出……那個模樣,當真是可憐極了。

    顧茫一路看著他長大,看著他像病梅一樣,被剝奪了所愛,剔除了天性,扭曲了命運,強制成長為他父親的一個翻版。

    在這過程中,慕容憐從反抗到隱忍,從隱忍到麻木。

    最後,那個曾經坐在庭院陽光中,因幻化出滿庭彩蝶而洋洋得意的孩子再也見不到了,唯有琴房的古琴錚錚如流水,玉笛聲飛滿王城,在嚴寒酷暑裡,在芭蕉夜雨裡,十年如一日地纏綿著。

    旁人都道那琴聲曼妙,只有顧茫知道不是的,慕容憐在那些金玉絲竹聲裡,為他的蝴蝶和花海辦了一場又一場的葬禮。

    慕容憐終究還是扭曲了。

    之前顧茫是缺失了記憶,所以面對如今醉生夢死,終日啜著迷煙的慕容憐,也沒覺出什麼不對勁來。可當他的童年記憶被時光鏡溯回之後,他覺得事情並非那麼簡單。

    旁人或許不瞭解慕容憐,覺得他是個爛到骨子裡的人,但顧茫是從小伺候著他長大的,顧茫很清楚慕容憐的爛法兒絕對不是像現在這樣。

    慕容憐從小的這種遭遇,令他性情變得非常惡劣,他會使壞,會用陰招損招擊敗自己的競爭對手。比如當初在學宮利用奴隸兄妹騙取墨熄同情,致使墨熄被鞭笞。又比如利用顧茫來要挾墨熄,讓墨熄被迫在競師大會上輸給自己。

    他的這些行為雖然很下三濫,但是無疑都顯示了一點——

    慕容憐喜歡贏。

    慕容憐怎麼會不喜歡贏呢?他自幼被苛責訓斥,已經像是挨慣了打的走狗,聽到棍子敲響就會牙齒髮戰,渾身發抖。爭強好勝已經成了他的本能,哪怕他母親已經過世了那麼多年,他都沒有辦法戒除。

    但浮生若夢是什麼?是積弱者自欺欺人才會去啜抽的香料。腦子清醒的都知道,一旦沾上此類迷幻煙,那麼這個人差不多就廢了。

    試問以慕容憐這種削尖了腦袋都要出一口氣的性格,他怎麼就在自己叛國的五年裡,忽然抽起了這種會讓人爛到骨子裡的東西?

    還有那枚戒指。

    那枚戒指雖然用途不明,但是應當不是什麼害人之物。顧茫能在那枚指環上感受到一種非常奇異的氣韻,他幾乎可以確定當時慕容憐給他套上這枚戒指是為了幫他。

    慕容憐……慕容憐……

    這個人到底知道些什麼,在隱瞞些什麼,又承受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