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包不吃肉 作品

初戀十四年

    有一次院內無人,顧茫坐在鞦韆上玩,晃著晃著,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結果慕容憐進來一看,大怒。當即就把顧茫從鞦韆上推了下去。

    “你這個賤奴!我的東西你也敢碰!”

    “來人!這個鞦韆我不要啦!給我拆下來!丟到坑裡當劈柴燒!真是髒死了!好晦氣!”

    那時候慕容憐的神情猶在眼前,張牙舞爪地那麼誇張,好像顧茫有毒,沾到一點跟顧茫有關的東西,他就會毒發身亡似的。

    顧茫被他從睡夢中推下鞦韆,半天才緩過勁兒爬起來,等他坐直了,轉過頭,慕容憐那叫叫嚷嚷的猙獰表情忽然就凝住了。

    “你……你……”

    顧茫在他那蒼白的臉色中抬起手摸了摸額頭,結果一掌的血。小孩子沒有經歷過這樣的陣仗,呆愣一會兒,哇的一下子就哭了。

    他一哭,慕容憐就慌了。

    慕容憐道:“你你你……你活該!!你這個小賤奴!”可看著顧茫額頭的血越流越多,慕容憐就怕了,往後退了兩步,居然掉頭就跑。

    顧茫就坐在地上哭,他第一次見到那麼多血,額頭又摔得那麼痛,他眼淚不停地往下滾,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哭到昏天黑地時,院門口匆忙忙跑來一個女人——

    “阿茫,你怎麼了?你怎麼了?啊呀,怎麼摔成這樣了?快讓林姨看看……”

    林姨是望舒府最醜的女傭人,她的整張臉都燒爛了,五官模糊到宛如厲鬼,府邸裡所有人都嘲笑她,所有孩子都畏懼她,只有顧茫與她親。

    顧茫從小沒有父母,不知道被爹孃疼愛是什麼滋味,而林姨那時候會偷偷塞給他點心,會給他裁小衣裳,教他認幾個字。他能從那麼一些微末的照顧裡,去努力汲取一點點與“親情”有關的感受。

    所以他一看到她,就愈發害怕地大哭道:“泥姨!泥姨!我要死啦!”

    他那時候大舌頭,那麼小的孩子,講話都還不利索,總是發不對“林”的音,而是管她叫泥姨。

    “好了好了,不哭了。沒事的啊,林姨看過了,沒關係的,阿茫乖,林姨帶你去包紮。”

    醜兮兮的女人把髒巴巴的孩子從塵土裡抱起來,饒是過了那麼多年,顧茫依舊記得她身上的那種溫暖和香味——那時候他曾想,如果他有孃親,那麼阿孃的懷抱,應該就是這樣的。

    他從來都不覺得林姨醜陋,她的眼睛總是那麼清澈,那麼溫柔,讓他總覺得她燒糊的五官像是一盞已經摘不下來的假面,而假面背後藏著的,合該是一張秀美絕倫的臉。

    他伸出小手,顫巍巍地摟住她的脖子:“泥姨……”

    林姨將他抱去了望舒府的坐府藥修那邊,一路上他血流不止,哭得很兇,看到藥修也並不配合。

    林姨就蹲下來逗他,分散他的注意:“叫林姨。”

    顧茫含著淚,抽噎著:“泥姨。”

    “林——姨——”她耐心地拖長音調與他重複。

    “泥——姨——”他笨笨地說。

    坐府藥修是個中年男人,對這個卑賤的孩子和這個醜女人冷眼相加,治病歸治病,嘴上卻陰陽怪氣地嘲笑道:“這個蠢孩子又什麼好教的,教出來以後也是給慕容公子當牛做馬的命。”

    林姨的眼梢似乎微微抽了一下,彷彿壓制著什麼不可見人的情緒。但她受慣了欺凌,知道以自己的地位爭這些口舌之快也毫無用處,於是對藥修笑了一下,又轉過頭,摸了摸顧茫佈滿淚痕的小臉:“來,喊林姨。”

    顧茫依稀能記得自己當時的心態,他似乎是卯著一口氣想要給自己和林姨出頭,於是很努力地憋紅著臉,也顧不得頭上的疼了,歪著頭較勁道:“泥,泥……泥姨……”

    藥修在旁邊理著紗布,毫不客氣地大笑起來。

    顧茫就在那刺耳的笑聲中愣了一會兒,哇地一聲哭得更傷心了。他其實很努力地想要咬準字音,把泥姨老老實實地念成林姨,可是奶聲奶氣地總是說不清楚,他覺得好丟人,大概自己真的是個笨孩子,以後只能做牛做馬的,這個藥修說的一點兒也沒錯。

    只有林姨心疼又溫柔地看著他:“很好了,阿茫以後會念清楚的,乖,不要難過。”

    “醜女人哄賤娃娃了,哈哈哈——”

    林姨醜嗎?

    不,在顧茫心裡,林姨是世上最美的姑娘,有著一雙凝載著芳菲十里的鳳眸,一雙人間四月般的臂膀。

    他那時候暗下決心一定要快快長大,捋直了舌頭,能夠好好地喚出她的名字——可是他終究是沒有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