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包不吃肉 作品

回家

    忽然間姜拂黎道:“羲和君,我問你一句,顧茫其實是重華派去燎國的密探,對嗎?”

    墨熄驀地抬頭盯著他,姜拂黎大抵是消耗了三日精力,實在太累了,慵懶地靠在亭柱上,側著臉眯縫著眼睛,望著觳紋迭起的蓮花池。他慢悠悠道:“你放心,我沒有藉著療愈之便去窺測他的內心,更何況他的精神力那麼強大,哪怕是給他灌下訴罪水,他所說的也未必就是真相。我只是自己這麼覺得,隨口一問罷了。你也不用回答我是不是。”

    墨熄喉頭苦澀至極,半晌道:“你……你為何會這麼覺得。”

    “很簡單。”

    姜拂黎道:“一個承受不住打擊,墮入殺人復仇之道的叛臣,是絕不會擁有他那種意志的。我沒有證據,也無意攪入朝局之中,但作為一個醫者,我已可以確診他不是個惡人。”

    陽光浮湧在姜拂黎眼底,將他的面容打磨得不再如平日裡那般桀驁不馴,天地不服。姜拂黎此刻看起來竟似有些嗟嘆,亦是有些溫柔的。

    而他溫柔的樣子,隱隱讓墨熄覺得有些似曾相識。

    “你好好照顧他吧,羲和君。他現在的神識已如岌岌可危的皸裂冰面,如果他再承受第四次精神上的重創——”姜拂黎頓了一下,肅穆道,“他會失心瘋的,到那個時候除非找回他的兩片殘魂,不然饒是大羅神仙下凡,也救不回他。”

    是夜。

    一輪吳鉤當空而懸,天幕繁星碎燦,銀河宛如翩若游龍的長劍,閃動著熠熠輝光流淌在了深藍色的夜空之上。

    這個夜晚,重華城的許多人都各懷心事,自有難處。

    王宮內,君上裹著狐裘蜷在朱雀殿的軟帳深中,正闔著眼眸,撫著自己手腕上戴著的菩提天珠串。

    嶽府,慕容楚衣走到嶽辰晴的寢臥前,猶豫良久,終於抬手叩響了房門。可是等了一會兒仍不見有人回應,他於是輕輕推扉,卻見裡頭亮著一盞未熄的孤燈,枕褥書桌整整齊齊,嶽辰晴並不在其中。這時候家僕見狀走來,告知他嶽辰晴去了學宮江夜雪處學習技藝,慕容楚衣沒說話,良久之後,閉上了眼睛。

    藥師府,姜拂黎不知為何正急著收拾行李,說要遠行,而他的妻子立在房門邊,似乎有什麼想說,又終究沒有開口。

    望舒府,慕容憐躺在庭院的竹榻上啜吸著浮生若夢,煙靄慢慢地從他口中呼出來,吹向盛開了一樹的泡桐花。慕容憐咬著煙槍,伸出手看著自己的手指發呆,眼神時明時暗。

    而羲和府。

    在歷經了這樣的一波三折和血雨腥風后,一切終於復歸了短暫的安寧。顧茫躺在主寢臥的大床上,蓋著薄被,還未甦醒。墨熄讓傭人都退下了,只他一人守在床邊。

    他守得很耐心,絲毫也不嫌顧茫睡得太久,不嫌顧茫佔了他的床榻——那本來就是他曾經允諾要給顧茫的東西。

    “我曾經答應過要給你一個家的。”墨熄握著他的手,拉過來,湊在唇邊,輕輕吻了一下,“對不起,師兄,我讓你等的太久了。”

    床上的人很乖順地躺著,濃密的睫毛垂遮下來,小扇子般擋在了他的眼前。這時候他再也不用偽裝,再也不用忍耐,再也不用殫精竭慮了。他看起來是那麼疲憊又瘦弱,墨熄凝視著眼前的這個人,竟有些無法想起他顧茫哥哥最初是什麼康健結實又陽光燦爛的模樣了。時光已經將他摧毀得太厲害。

    墨熄低下頭,將臉龐深埋,額頭抵在顧茫微涼的掌心裡,低聲哽咽道:“師兄,你現在已經在家了。”

    溫熱的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潸然滑落,浸溼了顧茫的指掌。

    而似乎是被這樣的喃喃與深情所喚醒,幾許寂靜後,顧茫的指尖忽然微微動了一下,繼而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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