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包不吃肉 作品

帶你離煉獄

    “餘汙 ”

    墨熄站在門外。

    他看上去像是剛剛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 臉色白得像紙, 衣衫上盡是斑駁血跡,眼神則亂得可怕。

    除了墨熄之外,同來的還有江夜雪,但是江夜雪似乎是為難極了, 神情慘淡地坐在輪椅上, 哀慼又無奈地看著石門內外的兩個人。

    這兩個人啊,同樣的滿身血汙,同樣的傷痕累累。

    卻同樣的固執,心不可摧。

    墨熄一看到顧茫就崩潰了,他好像怎麼也感覺不到自己身上的痛, 又好像承受了疊加的痛楚。他挪動腳步, 向顧茫走過去,可也只有前幾步可以說是走的, 到了後面, 成了奔, 成了踉蹌, 成了跌跌撞撞。

    “顧茫……”

    輕弱的喃喃從青白的唇角滑落, 反覆兩遍, 情緒像卸了轡般不可遏控:“顧茫,顧茫!!”

    縱使靈核瀕臨崩潰也不管不顧地召出了率然,一鞭抽斷捆縛著顧茫的鎖鏈, 那具早已被鮮血浸透的身子軟軟地倒了下來。

    墨熄張開雙臂擁住他。

    “沒事了, 沒事了……我帶你走, 我現在就帶你走……沒事了,我現在就……”懷裡的人是那麼冷,指尖凍得青紫,額角淌著黑紅的血。

    墨熄顫抖地伸出手,去解勒在顧茫唇舌間的紗布,他的視野以及被淚水所模糊,眼淚淌下來,落在顧茫髒兮兮的、小小的臉龐上。

    其實他的師兄從來就不是什麼高大的人,生的稚嫩,天真,眉眼裡總有一種天生的孩子氣。是環簇在他周圍的人習慣了他的堅強,他的勇敢,他衝鋒陷陣的銳氣與無微不至的溫柔,所以他成了他們的燈塔,被他們看得那麼戰無不勝。

    可是此刻抱著他,才發現懷裡的人是那麼伶仃瘦小,歲月帶走了顧師兄與顧帥的活力,留給顧茫這個人的,只是一身的疤痕。

    這些傷痕,新的也好,舊的也罷,都在墨熄眼裡交織,於是有無盡的悲傷和痛苦湧上心頭,他那麼清晰地意識到——

    顧茫已經被摔碎了無數次了,袍澤的死亡,大哥的問斬,密探的身份,燎國的重淬,效敵五年間被迫殺死的手足同袍。

    他被命運一次又一次從高處推下,砸得支離破碎,可他一次又一次努力地把自己拼湊回一個人樣。

    他真的很盡力、很盡力地在粘合自己了,換作其他人或許早已被碾作了粉碾作了塵或許就再也站不起來。

    可是顧茫一直在咬牙堅持著。

    因為,他身後有他再也回不來的兄弟,他前方有他一直渴望著的黎明。

    “顧茫……”

    獵鷹給顧茫的刺激太大了,縱使顧茫最後將它掙脫,他好不容易恢復了的記憶還是受到了不可逆轉的損害。

    他轉動那雙含著淚的,清明的藍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向墨熄。墨熄確定有一瞬間顧茫仍想偽裝得很堅強,顧茫甚至想要推開他,可是抬起的手被墨熄捉住了,墨熄捉住那隻冰冷的、被鐵鎖勒出紫痕的手掌。

    顧茫的眼皮無力地半睜,幾乎是渙散地看向他,半晌道:“墨熄……”

    “是我,我在,我在。”墨熄哽咽著,捉過顧茫的手,溼漉的睫簾顫抖著,在指尖吻下,“我在的……”

    顧茫怔忡地望著眼前的人。

    他的意識已經很模糊了。

    所有的記憶都在腦海中支離破碎地打著轉,似乎隨時隨刻就會消散掉。那些風雪連營的夜晚,那些學宮夏日的午後,弱冠那一夜的抵死纏綿,他的公主殿下一遍又一遍地許諾著他們的未來。

    所有的一切都像覆了一層雪,又一層雪,大雪在他的顱海內飄零覆壓,想要把過往的痕跡一點點地都遮蓋掉。

    顧茫知道自己恐怕再堅持不了多久了,那種失而復得,得而復失的劇痛壓入他的五臟六腑。或許是因為他這一生最愛的人此刻就在他身邊,而他卻要將他遺忘掉。顧茫在這劇痛中陡然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不甘與軟弱。

    他忽然用力回握住了墨熄的手,他大睜著眼睛,急促地喘息著,望著墨熄的臉,極沙啞也極輕弱地:

    “我……”

    可他該說什麼呢?

    我不是叛徒?

    我不是壞人?

    我不是不愛你,不是不願與你在一起,不是有意疏遠你。

    你能不能相信我?

    他什麼都說不出口啊。

    哪怕臨到了此時,他還是什麼也不能說,什麼說不出口!

    黃金臺的風雨隔著那麼多年的湍急歲月澆在他火燙的心頭,將他唯一那一點自私的火種熄滅掉,他彷彿聽到了君上的聲音,似是懇求又那麼威嚴——挾持著他窮極一生都在追求的那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