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包不吃肉 作品

八年前的君上

    君上霍地起身猶劍出鞘怒而拍案:“他反不反的有什麼重要?!他不過就是一條狗而已!就算恩將仇報叛出重華了,我邦國是會土崩瓦解還是會雲散煙消?!孤就是要看看這個人到底有沒有懷揣著鬼蜮心思,腦顱子底下有沒有和當年的花破暗一樣長著一塊反骨!”

    到底是年輕了,這般稜角分明的怒張,換作當今的君上是絕不可能亮出來的。

    “三日。三日後你必須給孤離開帝都。”最後君上的呼吸慢慢緩下來,只是眼神仍兇狠,盯著墨熄的臉,“你給孤,退下。”

    墨熄從前根本沒有與他有過這樣的針鋒相對。而這番話像是刀刃抽出雪光映亮,猛地刺向他內心。

    他沒有再說話,無聲地望著王座上的那個人。人都言簡在帝心,但君上又何不在時時刻刻都意欲試探著自己手下的臣子?

    尤其如顧茫之輩,與貴胄本就不在同一條船上,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是以君上會這樣防備他,算計他、甚至……

    等等!

    心中咯噔一聲。

    墨熄忽然想到一點——自己當年分明是記得陸展星問斬一事的,他雖然承應了君上前往北境教習法術,但他原本是把回城的日子定在了陸展星斬首之前。

    也就是說,如果按照他最初的預算,他完全來得及在顧茫叛變前見到他最後一面。

    可是後來呢?

    越想越冷……

    後來……北境忽然發生了意外,有許多的妖獸肆闖邊關,他不得不在那裡多留數日,與駐軍將這些妖物收服緝歸,這才耽擱了時間。他當時雖然覺得忽然有如此多的怪物降世有些蹊蹺,但也沒有多思多想,如今看來……

    墨熄在這瞬間忽然萌生出了一種模糊的感覺,這種感覺甚至令他有了個非常可怕的念頭。這是他從前根本沒有感知到的——

    當年,會不會是君上為了試探顧茫,要刻意支開他?

    這種猜想讓墨熄心中像是落了一塊冰,絲絲寒氣散至四肢百骸。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在這個時候離開帝都,之後的回城的時間又被拖延,這一切是不是君上刻意為之?

    或許君上根本就不想要顧茫留在重華。所以他才不希望顧茫在最失意最痛苦的時候身邊有人相伴。這個奴隸舊將已經留之無用了,既然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殺之,那麼逼他叛國……會不會是更好的選擇?

    顧茫的叛變,難道是君上從一開始就已經算計好的?

    墨熄覺得渾身發寒,他從簷牙高啄的王城深宮內出來後,緩了好一會兒,讓自己不再冷得那麼厲害——有一瞬他真想不管不顧地就問了,就鬧了。可是他明白,如果他想知道更多的秘密,就必須要讓事情沿著正常的軌道進行下去。

    在這鏡中世界裡,他能去發掘真相的機會,只有一次。

    一旦錯過,就再也不能重來。

    墨熄是以仰頭,眨了眨自己微紅的眼睛,他竭力地、慢慢地讓自己的心境平復下來,讓自己不再那麼衝動,這才動身,去了城北的那家杏花樓。

    他知道顧茫在這個地方,杏花樓是顧茫後來最愛去的風月場合,滿屋子珠環翠繞,鳳管鸞簫,顧茫曾笑吟吟地說自己愛極了此處的解語花,唯那溫香軟玉,能解他心裡的苦海仇深。

    來到紅綢飄拂的杏花樓前,墨熄停下腳步。仰頭望著那塊紅底金字的匾額。

    八年前他離開王城時,也曾路過此地,在花樹芳菲的樓臺前駐足。不過當時他並沒有走進去——他那時候受不了顧茫的墮落之舉,更無法忍受曾經與自己有床笫之歡的人躺在胭脂俗粉間嬉鬧。

    他覺得心很痛,所以不曾與顧茫告別,便去了北境。

    他因此錯過了與叛變前的顧茫最後的一次相見。

    但這回不會了。

    這一回,他想與顧茫真心實意地談一談。就像他曾無數次肖想的那樣,就像他曾無數次在夢裡做過的那樣。

    墨熄整頓心情,手指在掌心捏緊,走進了這燕語鶯聲的風月場。

    “哎唷,羲和君。”鴇母看到他,不禁嚇了一跳,思及前一次墨熄來樓裡尋人的情形,忙畏懼道,“羲和君今日前來,是為何事啊?”

    “顧茫在哪裡。”

    “……顧帥他不、不在……”

    “我知道他在你們這裡。”墨熄道,“哪一間。”

    “……”鴇母對上他鋒銳如霜刃的目光,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心道對不住了顧帥,小店是小本生意,經不住羲和君的折騰。於是換作一副肥膩膩的笑臉,“啊哈哈哈,羲和君您瞧我這記性,是,是,我想起來啦,顧帥是在樓上呢,三樓走到底左拐第三間,遺芳閣。羲和君您請好。”

    墨熄頭也不回地徑自往樓梯走去。

    還沒走到遺芳閣外,墨熄就聽到裡頭傳來一陣琵琶彈奏聲,低低續續,和著歌女的清唱:“昔有兒郎抱劍去,碧血沉沙骨難還,此骸去歲仍玉貌,此軀昨夜曾笑談。君遺丹心我相照,君餘浩氣我將傳,英魂重返故里日,人間無處不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