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包不吃肉 作品

不知羞恥

    它再也開不出什麼燦爛的花來了。

    再後來,它爛了根,它枝葉蜷曲,它枯萎了。

    沒誰會相信這樣一株佝僂羸弱的小樹,曾經為它身邊那顆接天蔽日的參天巨柏遮過風雨,擋過霜雪。

    只有它自己那腐爛的木頭心臟裡,還記得柏樹還是一棵樹苗的樣子,那麼弱小,青稚。於是當它某一日倒下來了,化為泥化為塵化為土,它還是選擇成為他腳下的春泥,它還是習慣性地、自不量力地想要照顧他。

    顧茫照顧墨熄,便是這樣一種刻入骨髓的,根深蒂固的本能。

    所以哪怕他失憶了,他還是能在這種時候,敏銳地發現墨熄的不對勁。

    他最終還是在猶豫後,對墨熄說:“不,其實……也可以忍。因為也不是隻有疼。”

    顧茫頓了頓,又思忖道:“我覺得我是喜歡的。沒有騙你。”

    顧茫抬起臉,那張因為回憶旖旎而猶帶春色的臉龐望著他,顧茫說:“我好像是被你需要的。”

    墨熄一下子頓住了。

    “被你需要……很好。”顧茫輕聲說,“不是恨,不是發洩,你能從我這裡得到快樂,我覺得……很好。”

    墨熄輕聲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

    “嗯。”顧茫凝視著墨熄的眼睛,那神情竟和當年的顧師兄有七分相像,“我在說我那時候的感受。就是你弱冠的那一夜,我都記起來了,一些感受我想不明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但另一些,我知道我很喜歡。”

    心像是被重重擂了一下,自從顧茫叛變後,墨熄就一直在迷惑顧茫曾經對待自己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感情。他常常覺得顧茫從前是在敷衍自己,是在應付自己,是隨意與自己玩樂,或者被纏得沒有辦法。

    而當這一聲“喜歡”跨過八年的歲月長堤落至他耳畔,他忽然不知當如何適從。

    “我一直住在你這裡,沒有幫過什麼忙,還總是惹你生氣。你為什麼不跟我說,我還能這樣讓你喜歡呢?”

    墨熄怔了一下,最後倏地起身,他喉結攢動,眼眶微紅地瞪著他:“誰、誰說我喜歡你了?”

    顧茫道:“可我記得你在夢裡,是高興的。”

    “……”

    “儘管你好像很兇,好像很生氣。但我能感覺到其實你也是喜歡我的。”

    “……”

    顧茫道:“你喜歡和我那樣待在一起,對不對?”

    這是墨熄第一次在失憶後的顧茫面前如此的兵荒馬亂。他耳朵尖紅得像要滴血,卻還繃著自己的冷臉。

    “那,那都是你胡亂做的夢,我看你是藥吃多了,夢和現實都分不清了,你……”

    話驀地頓住。

    因為顧茫顯然不認為墨熄說的是真的,而他說又說不過墨熄,也不會想到其他任何的法子,所以他循著本能,忽然起身,一手扯過了墨熄的衣襟,將他拽下來,而後不由分說地貼了過去,吻住了他的嘴唇。

    嗡地一聲。

    渾身的血都在一瞬向大腦急速而去,墨熄霎時間眼前彷彿江海浪湧,一片空白。

    就像曾經多少次發生過,而墨熄又多少次夢迴過的那樣--顧茫摟住他,還和他們從前那樣,似乎這些年的分離與仇恨,失落與悲傷都不復存在了,他和顧茫,他們兩個人還是往昔一樣,是彼此摯愛的人,除了愛,什麼雜質也沒有。

    縱使他們之間的關係再是分崩離析,身體的反應卻是真實的,如此親密的悱惻纏綿,和夢中一樣令人心跳加速,漸漸地,好像連周遭空氣都開始變得灼熱起來。正當顧茫情不自禁,有些意亂之時,忽然感到舌尖一痛,繼而猛地被墨熄推開。

    “你……”

    墨熄低低喘著,一貫冷淡薄涼的嘴唇此刻已染上淡淡的緋色,使得他的容姿竟更比平日顯得動人心魄。只是這美人此刻劍眉怒豎,眼睛裡的光簡直要化作實劍將顧茫整個洞穿。他說不出話來,半晌才揪著被顧茫揉亂的衣襟,狠戾道:“你,你簡直是……不知羞恥!”

    顧茫擦了擦自己的嘴唇,墨熄剛那一口也太狠了,像是慌不擇路的獸類,直接將他咬出血來。但顧茫總算確認了一件事情——

    “你在騙我。”

    墨熄:“……”

    “那不是夢。是真的。”顧茫往墨熄的下方掃了一眼,說道,“你剛剛,和夢裡的反應是一樣的。”

    “…………”

    幾許之後,墨熄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兒,嘩地撩開簾帳渾身散發著煞氣地走了出去,顧茫跟在他後面想追,墨熄怒而回首,耳緣在淡淡月色下透著鮮明的紅,他黑眉怒豎,指著顧茫道:“你給我老實在這裡待著!今晚之事誰也不準說!不然我回頭就把你送回落梅別苑去!”

    顧茫道:“你去哪裡?”

    “用不著你管!”

    “但你不跟我一起睡了嗎?”

    墨熄幾乎是惱羞成怒地:“你給我聽著姓顧的,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你今天這麼失禮放肆的舉動我不跟你計較是我看在你腦子不清楚,但我教過你之後,你若還敢——”

    一時語噎,這位“君子”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顧茫方才的那種流氓舉動,只得惡狠狠道:“你若還敢再做同樣的事情,勾引於我,我一定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他語氣兇惡,但配上那雙一開一合,被親的色澤曖昧的嘴唇,那氣勢不免就弱了幾分,非但沒有震懾到顧茫,反而讓顧茫腦海裡靈光一動,和過去被自己撩到惱羞成怒的墨師弟相重合。

    儘管當時的那麼多具體細節都已經無從修補了,但是那種心情卻猶如揭開了封泥的窖藏,泛出濃郁的酒香。

    顧茫低下頭,忽然忍不住和從前一樣噗嗤笑了。

    他不笑倒還好,一笑,墨熄的臉色頓時又黑了三個度,手指咔噠咔噠捏得直響。不過好在顧茫雖然有些記憶,但還不至於真的和當年一樣好惹事。他這低頭一笑,純粹只是本能反應,見墨熄不高興了,又立刻斂了笑痕,乖乖地在床上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