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包不吃肉 作品

咒印

    記憶中那雙總是帶笑的黑眼睛不見了。取代而之的,是一雙湛藍的瞳眸,幽暗中散落著些熒光晶點。

    那是一雙不折不扣的雪狼的眼。

    雖然知道燎國對顧茫進行了獸類的結合重淬,但親眼看到狼的徵兆取代了自己曾經熟悉的東西,墨熄的手還是顫抖了。

    他猛地捏住顧茫的下巴,死死盯著那雙海水般的藍眼睛。

    是誰?

    這是誰?!!

    他另一隻手的火焰因為主人的暴躁而閃得愈發厲害,光芒幾乎發白,照耀著顧茫的面容。而他的目光便像刺刀一般狠戾地刮過顧茫全身。

    或許是他的視線太過灼痛砭骨,顧茫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竟猛地甩開了他的手,又掙扎著踉蹌往前行了幾步。

    墨熄厲聲喝住他:“你給我站住!”

    火球懸空,一隻手已緊攥住了顧茫的臂腕。

    他的勢頭太兇猛,顧茫這回是真受了刺激,只見得幾道炫目藍光閃過,劍陣再次觸發,數十柄無形光劍從顧茫體內刷地爆裂而出,所有劍刃齊刷刷掉轉刃尖,迅速刺向墨熄,眼看就要血花四濺!!

    可就在這電光火石間,奇怪的事發生了。

    那些劍光一碰到墨熄,竟都化成了晶瑩羽翼,緩緩飄於地面……

    顧茫呆愣當場。而墨熄卻像早就知道劍陣對自己無效似的,臂上用力,一把將還在發懵的人重新帶了回來。

    “……”顧茫又呆片刻,猛地意識到自己被制在一個堅實的懷裡,連忙開始手腳並用踢踹掙扎。

    墨熄怒道:“你別動!”

    聽見他近在咫尺的聲音,顧茫倏地抬起頭來,竟是加倍的驚慌失措,顯然他知道劍陣對自己而言是最後一重防禦,劍陣失效,就等於孤狼失去了僅剩的爪牙,只能任人宰割——他在這個壓抑著怒氣的男人面前根本毫無抵抗之力。

    “別……”他終於開口了,微微發著抖。

    墨熄胸膛起伏,低頭看著懷裡的男人,恨得咬牙道:“別什麼?”

    “別……”他先前就喪失過言語能力,此時受了驚,吐字竟又開始生澀緩慢,“殺我……”

    墨熄:“……”

    那雙湛藍的眼睛閃著獸類哀哀的色澤,他那麼費力地,那麼笨拙地懇求著:“我……”

    嘴唇慢慢開合著:“我……想活……”

    心猛地一顫。

    墨熄對上他那種被逼到絕處的眼神,胸腔的傷疤彷彿又劇烈地抽痛起來。

    ——“我想活啊!只要能心安理得地活著又有什麼不好!墨熄你懂我嗎?啊?!如今這樣我根本活不下去!我不安啊!!我夢裡睡裡都是那些死人的臉!清醒著我根本活不下去!!你知道那種每天每夜都想要去死的痛苦嗎!你根本不知道!!!”

    在顧茫真正墮落前,曾那麼一次,他朝他那麼瘋狂又失態地怒吼,目眥欲裂,碰碎杯盞,鮮血橫流。

    墨熄明白他的痛。

    但是有什麼辦法……他那時候只能由顧茫這樣喝醉了大吼大叫大聲嚷嚷,陪著他,等著他慢慢恢復,瘡疤慢慢變好。

    顧茫確實酒醒之後就沒有再嚷過了,但不知為什麼,墨熄總覺得那之後的他雖然還是笑著,笑容裡卻隔著什麼東西,讓他看不清。

    後來,墨熄被君上派出帝都,臨別時顧茫又請他喝酒,笑嘻嘻地說自己要去做個壞人。他那時候不信。

    可等他回來的時候,顧茫已然墮落,醉死在青樓幻夢裡,變得面目全非。

    再不久之後,顧茫就叛國了。

    他的傷疤其實一直就沒好過,在心裡,一道添一道,新傷疊著舊傷。

    想活。又每日每夜都想要去死。

    就這樣一天又一天,萬劫不復著。

    藍眼睛的顧茫小聲地,哀哀地。是動物本能的求生欲:“我想活……”

    “……”墨熄閉了閉眼睛,“我不會對你動手。”

    懷裡的人仍在微微發抖。

    餓得慘了,餓得顴骨都凹陷了,黑色的微長的額髮垂落在臉側。

    他一直盯著墨熄的臉看,墨熄也就這樣一直讓他看著,看了很久。顧茫的顫抖才微微止歇了。

    可是墨熄胳膊一動,他又立刻睜大眼睛,眼珠不安地左右動著,似乎想逃,又似乎知道逃也沒用。

    “……是我。”

    “……”

    明明之前那麼失望,那麼憎恨,那麼糾葛,那麼心緒難平。

    可是真的看到他惶然無措時,內心的風波竟又像暴雨暫歇般寂靜了。他並沒有如預想中的,去揪住他狠狠地責問他折騰他欺辱他。

    “你還記得我嗎?”

    頓了頓,不知在堅持什麼似的又補上一句:“……不記得就算了。”

    顧茫一直沒吭聲,就在墨熄因為他的沉默而又漸漸浮躁起來時,顧茫忽然道:“你嫖過我。”

    “……………………”

    “你聽著。”驀地心頭火起,墨熄幾乎是咬牙切齒的,“以後這個字,別在我面前說。我那天來找你是來找你談事情。而不是……不是……”嫖這個字無論如何也是說不出口的。墨熄臉色青黑地扭過頭去,最後乾脆生硬道,“你記住是談事。”

    “談事……”顧茫喃喃著,終於些微地放鬆下來。只是眼睛仍捕捉著墨熄臉上所有的細微情緒。

    最後,他慢慢問:“……可是,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我的……”顧茫心緒未緩,還是不像重逢那晚一樣能夠平靜而通順的說話,他是真的餓怕了,打怕了,所以一時間只會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詞,“我的劍……不見了。我打你,打不到?”

    墨熄沒有立刻回答,只是臉色慢慢變得地陰沉低冷。

    “為什麼?”

    “……”

    為什麼?

    那天在慕容憐的筵席上,有人感嘆,顧茫的劍陣雖然奇妙,但世上卻再沒有知道其中的秘密了。其實他沒說對。

    那天,就在筵間,其實就有一個人,他不但深杳此劍陣的秘密,還清楚這種陣法當初是為什麼而創的。

    那個人,就是當時一言不發的墨熄。

    墨熄盯著顧茫的臉,仍是一手禁錮著顧茫,不讓他亂動,另一隻手卻鬆開顧茫的下巴,沿著頸側慢慢往下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