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包不吃肉 作品

疑心

    他磨著牙根,餘光瞥見墨熄的臉。

    不知為什麼,墨熄在看到那陣法之後神情就有些古怪,還往顧茫的頸側看了好幾眼。

    “墨帥……你就沒話要說?”

    “……”墨熄回過神,把目光從顧茫身上收回來,雙手抱臂,冷淡道,“望舒君不是打算成人之美,把顧茫割愛給我麼。”

    慕容憐一怔,隨即頗不要臉地說:“說說而已,君上諭令由我來處置他,哪兒能隨意易主?”

    墨熄原本也知道他這人不會講話作數,什麼君子一諾駟馬難追,對慕容憐而言簡直是放屁。更何況這件事本來就是荒唐兒戲,君上的旨意,如果沒有君上自己收回,任何人都不能擅自改動。

    於是抬眸迎上慕容憐咄咄逼人的目光,說道:“即是這樣,望舒君的人,望舒君自己處置就好,又何必問我。”

    “既然你這麼講了。”慕容憐嗤笑,轉頭吩咐道,“帶下去,賞他八十鞭,剋扣他飲食一個月。”頓了頓,陰鷙地補上一句。

    “餓死也是自找的。”

    “……”

    顧茫被押下去了,望舒府上的奴僕過來把狼藉一片的案几收拾乾淨,重新佈置幾道新菜,夜宴重開。

    一片議論唏噓中,唯有墨熄沒有說話,在周圍觥籌又起的時候,他重新抬眼,目光復雜地看著顧茫被帶下去的地方,手指在沒有人瞧見的暗處緩緩捏緊。

    墨熄不愛飲酒,更討厭宿醉。

    但那天從望舒府回來之後,他坐在自家空幽的庭院中,拍開了一罈陳年佳釀,一觴一盞,獨酌直至見底。他看著吳鉤當空,雲開雪霽,他忽然問侍立在身邊的管家:“李微。你跟了我幾年了?”

    “回主上,七年。”

    墨熄喃喃:“七年……”

    七年前,他追擊投敵的顧茫,深入敵營,被顧茫刺了胸膛,命懸一線。他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李微就是在那個時候奉了君上的命令來羲和府照看他的。

    原來已經過去這麼久了。

    墨熄不甘心地想,所以,自己是究竟因為什麼而放不開,又是因為什麼,而忘不掉呢?

    酒喝多了,未免有些醉意。他不願意失去理智,所以李微欲再給他斟上的時候,他搖了搖頭,表示不必了。李微應了——美色當前而不亂,美酒當前而不醉,在慾望面前能真正做到收放自如的人並不多,墨熄是其中一個。

    “你覺得,我和顧茫怎麼樣?”墨熄忽然問。

    李微愣了一下,猶豫道:“……不……太配?”

    “……兩個男人你說什麼配不配,我看你也喝多了。”墨熄瞪了他一眼,“重新說過。”

    李微這才反應過來,笑道:“哦,您二位的關係麼?人人都知道不好呀。”

    “那以前又如何?”

    “以前……”李微琢磨了一會兒,“以前我也沒有福分侍奉在主上身邊,但我聽說主上和顧帥是學宮師兄弟,也是軍中同袍,帝國雙帥,還有就是……唉,不知道,其他我也想不到了。有人說您和顧帥那時候挺熟的,也有人說顧帥是陽光普照,跟誰都暖,所以可能與您也並沒有那麼熟,差不多就這樣。”

    墨熄點了點頭,不置評價。

    師兄弟,軍中同袍,王國的兩位帥將。

    這是大部分人對於墨熄和顧茫關係的印象,好像沒什麼毛病。

    李微好奇地問了句:“那實際上是怎麼樣的呢?”

    “我和他?”墨熄居然很淺地笑了一下,垂著長睫毛,那笑痕裡藏著點什麼苦澀的東西,“不好說,說不好。”

    頓了頓,慢慢道:“也不該說。”

    重華沒有人會相信,顧茫對於曾經的墨熄而言,就像清泉之於一個行將渴死的旅人。

    在遇到顧茫之前,墨熄有抱負,有擔當,意志堅定,困苦不畏,但他心中更多的其實是恨。

    少年時,他曾經那麼真誠地對待每一個人,可他得到了什麼呢?父親戰死,母親背叛,伯父禍亂,僕從一個比一個會看眼色,嘴上稱他為少主,卻都在替伯父做事。他周遭四顧,竟連一個可以信任的人都沒有。

    當時他並不明白自己是哪裡做的太不好,才會受到命運這樣的苛待。

    他就是在那時候遇到顧茫的。

    那時候的顧茫那麼善良,那麼正直,哪怕只是個奴隸,有著卑微到塵土裡的身份,他也從來不去怨恨什麼,從來不去指責什麼,墨熄一開始跟他伏魔除妖的時候,脾氣不好,沒少衝撞他,但顧茫都笑嘻嘻地包容了——他總是在體諒著別人的不容易,儘管他自己已經過得那麼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