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包不吃肉 作品

舊恨

    墨熄和當時負責戰役的主將說,必須全部後撤,不能再打。否則今天這一支前鋒整個都會葬身湖底。

    “你不是顧茫的對手。”

    主帥卻不聽:“顧茫算什麼東西。黃毛小兒,賤奴之血,我一個純血神裔還能鬥不過他?!”

    那個花白鬍須一大把的老貴族一臉傲慢,他不把顧茫放在眼裡。

    於是戰火橫燒。

    從前在顧茫率領下百戰不殆的王師,第一次在燎國戰船前潰不成軍。靈舟一個個轟然爆炸,水魔獸從湖底撲殺出來將修士們咬殺。火燒紅了天,血映遍了水。

    一片慘敗哀哭中,墨熄隻身御劍,來到了燎國的主樓船中。

    烈火燒灼著,黑煙不斷上竄。燎國是魔修國家,修士們的法咒毒辣而兇狠,數百道欲向墨熄擊殺——

    “都住手。”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樓船的艙內,有個身影晃悠著從船艙陰暗處走出來。

    他再次看到了顧茫。

    顧茫比從前曬得膚色更深,體魄也更強健,只是那雙眼睛還沒變,黑亮黑亮的,好像能看透世上所有的伎倆。他赤/裸上身,精悍勁瘦的細腰裹了好幾圈繃帶,肩頭披著件黑色罩衫,額前隨意束著一道染血的一字巾——是從犧牲的重華王師士卒頭上扯落的。

    他吊兒郎當地往船舷上一靠,眯眼瞅著前方,然後笑了笑:“羲和君,咱倆好久沒見了。”

    腥風獵獵鼓動著。

    墨熄終於親眼見到了這個叛徒。這個亂臣賊子。

    怎會如此——?

    他曾覺得燎國是個只崇尚戰武殘暴至極的國度。顧茫本性純善,所以他就算會離開重華,也不該投往燎國的屬地。

    可是現在……

    他闔上眼睛,喉結滾動著,半晌才吐出兩個字:“顧茫……”

    “嗯?”

    墨熄的聲音低沉,卻有些壓抑著的顫抖,“……你就把自己混到這個地步。”

    顧茫在火焰烈光中笑了,垂到臉側的黑髮微微拂動著,他幾乎是姿態風流地攤開手掌:“有什麼不好嗎?”

    “……”

    “我覺得挺好的,燎國尚才。即使所修黑魔不義,但人人都很公平。”

    顧茫說著,指了指自己額前的藍底金邊的一字巾。

    “這種純血貴族的巾帶,無論我在貴國怎樣入死出生,建立多少奇功聲名。因為我的出身,我都永遠別想得到。……你知道那種疲憊嗎?”

    顧茫笑了笑。

    “我不甘心。”

    墨熄怒道:“那是祖輩犧牲的英烈之子才有的勳帶,你摘下來!”

    顧茫摸了摸那血跡斑駁的帛帶,饒有興趣:“是嗎?這是一個挺年輕的小修士戴的。我的手下一刀割了他的頭,我看這帶子做工精緻挺好看,戴在死人頭上可惜了,所以拿來玩玩,怎麼著,你也想要?”

    他卷一溜邪氣的笑,“你自個兒應該也有一道啊,你跟我搶啥。”

    墨熄幾乎是震怒地,厲聲道:“摘了!”

    顧茫甜絲絲的,語氣卻很危險:“羲和君,你孤身入重圍,怎麼一點也不客氣。你是真以為我會顧念舊情,不敢殺你?”

    手上聚起黑霧繚繞的黑魔刺刀。

    顧茫道:“今日的洞庭湖已沉葬了貴國幾乎所有的前鋒軍。墨熄,你雖厲害,但終究是個副將,拗不過你們那位蠢到吐血的老貴族。如今死了那麼多人,他不來求饒,你倒來犯險了。”

    “……”

    顧茫笑眯眯地:“你是想給戰死的重華將士做陪葬麼?”

    墨熄沒有答話,沉默片刻,朝他走過去。

    “…………”

    戰靴在血跡未乾的甲板上踩出斑駁的印子。墨熄終於開口,“顧茫。我知道重華欠你,我也欠你。”

    “你為我做過太多,所以今天,我不會跟你動手。”

    顧茫冷笑:“你倒動手試試。”

    “你問我是不是想給今日戰死的將士陪葬。……如果我死,可以換你離開燎國。”一步步走近,“那好。我的命給你。”

    顧茫不笑了,黑眼睛盯著他:“……我真會殺你的。”

    “……”墨熄對此未置一詞,只瞥了一眼顧茫額前,藍金帛帶上的血跡,然後視線慢慢下移,落到顧茫臉上,“那就殺吧。在那之後。記得回頭。”

    這是墨熄最後一次試圖撈他。

    白鷹從桅杆上掠過,刺刀光閃——

    嗤地悶響。

    血從傷處汩汩淌出。

    寒刃穿心--驀地狠然撕攪!

    “我說過我會殺你的。”

    刺刀還在墨熄血肉裡。顧茫停頓一會兒,忽然擰著嘴唇嗤笑起來,“你算什麼東西,憑什麼跟我講條件?你以為你死了我就會愧疚就會回頭?別傻了!”

    他仰著脖頸,目光睥睨而下,嘆道:“當將當士,生而為人,那都不能太念舊情。”

    他說著,慢慢俯身,單膝跪著,一隻手肘閒適地擱在膝頭,另一隻手握著滴血的刺刀,嗤地抽出。

    鮮血四濺!

    顧茫用血淋淋的刀尖抵著,抬起墨熄的臉。

    “別以為我不清楚你打的是什麼主意。羲和君,你不是真的不願跟我動手。你是明知自己沒有勝算,才願用命賭我良心。”

    衣襟緩緩洇開了鮮紅,那一刻墨熄竟不覺得疼。

    只覺得冷。

    真冷……

    他闔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