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特 作品

第 112 章

    這一晚是大年二十九, 除了在駕駛室指揮的船長,幾個副手跟t望員,其他人都在慌里慌張地檢查各個倉, 直到將近黎明,他們繃緊的神經才稍稍放鬆。

    確定只破了一個倉, 也被他們及時發現了,閥門以最快的速度關上, 海水漫不出來。

    大家癱坐在小餐廳裡,對講機與安全帽全都丟在一邊,身上的衣物潮乎乎的, 全是汗。

    一個倉漏水, 船是不會沉的。

    可他們還被困在這裡, 明天,後天, 或者下一個小時,又會遇到什麼呢?不知道。

    四周沒其他船隻, 就他們這艘船孤零零地飄在這片海域,根本無法發出求救。

    “我從來沒有這麼想見到海盜。”有船員握拳捶打酸硬的腿,他暴錘兩下,絕望地嘶吼了聲, “啊!海盜呢,為什麼連他們都沒個影子?”

    旁邊的船員嫌晦氣,連著呸了幾下:“你瘋了吧?海盜來了,咱們還有活路走?”

    “你知道個屁!他們一直在不明海域出沒,比我們瞭解深海, 有他們在,我們可以跟在後面啊!”

    “臥槽, 你真瘋了,你想海盜給你帶路?憑什麼?你是天運之子還是海的王子?他們來了,只會搶了物資,把我們殺了拋海,再讓船沉下去,繼續尋找下一個獵物!”

    那兩人吵起來,臉紅脖子粗,唾沫橫飛,脖子也伸得老長,像極了兩頭荒野裡徒步許久的旅人,瀕死前的迴光返照。

    沒人勸架。

    就在極度躁亂又極度沉悶的氛圍下,海平面上緩緩出現了一條淺橘色的細線。

    那線條周圍暈染著柔和光暈,和冰冷昏暗的海水形成了強烈的對比。讓人看了眼睛刺痛,內心澎湃。

    天亮了。

    趙叔搓著腦門安全帽留下的印子,蹦出一句:“今天過年。”

    已經疊在一起你死我活的兩個船員都一愣。

    “過年啊。”老頭把廉價的香菸頭嘬了好幾下,實在嘬不出味兒了才丟開,“大家今天意意粒中午好好吃一頓,再喝兩杯。”

    “是啊,別想太多了,生死有命。”

    “說不定年夜飯一吃,羅盤就恢復了呢,先前不是有反應嗎……”

    有部分人剛離開航線的時候很驚慌很崩潰,他們都想跳海遊遊看能不能游出去,有幾個還真嘗試了,最後落水狗一樣游回了船上。這些天下來,他們漸漸就看開了。

    過了會,幹了大半輩子的老船員發聲:“只要信號恢復了,海圖顯出來了,就算那時候船撞了哪要沉,我們也能活。”

    趙叔附和:“是啊,羅盤一恢復就代表我們已經離開了那塊鬼怪海域,到那時就算是翻了船,我們都還有希望。”

    “可別烏鴉嘴了!”經驗略少的小船員聽不了這個。

    “烏鴉嘴?這按你們年輕人的說法,叫f,f什麼來著?”老頭笑呵呵地來了一句。

    小船員拒絕回答。

    大家喝了些水,看了會早就看膩了的日出,氣氛緩和了一點點。

    過年畢竟是喜慶的日子,也傳統,大家都過,就有共鳴。

    況且他們也不是第一年在船上跨年了,有回憶。

    於是昨夜那一震帶來的恐懼被大家暫時刻意放下,他們騰出空間迎接新年。

    .趙叔帶著早飯,在同事們的曖|昧或鄙夷眼神中回房間,一進去就驚到了。

    床上的青年平躺著,一張臉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就像是剛結束一場惡戰,身上還帶著從戰場上帶出來的戾氣。

    “小茭?”趙叔反應過來,快速關門,不讓往裡瞟的同事看到,“你新添的傷是哪來的啊?”

    “摔的。”茭白的心情跟他殘壞的身體情況剛好相反。他特快樂,甚至還有點即將看到一部電影高|潮環節的小期待,過了高|潮,就可以快進送回收站了。

    真他媽受夠了胃裡晃盪的噁心感,天天吐,他的喉嚨就沒好過,嘴裡都有揮之不去的鐵鏽味道。海上這瓢狗血請速速來。

    趙叔不知道茭白的想法,只感覺他是情緒不好,撒謊都懶得找合理點的說法,摔能摔成那樣?三歲小娃娃都不信。

    這孩子有一點……自虐傾向。

    趙叔想啊,年紀輕輕的,長相也算不上多天下無雙獨一份,他能住進戚家,必定承受了別人無法想象的壓力,都不容易。

    “船怎麼樣?”茭白把腦袋歪過來。

    趙叔說了大致情況。

    茭白:“……”震得那麼厲害,就破一個倉?不可能只是這樣。

    他意有所指:“趙叔,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趙叔在撕榨菜的袋子:“準備什麼?”

    “你說沉船啊?”他從下往上將榨菜擠出來,往稀飯裡抖進去一些,“沉不了的,我們這船不是一般的小船,破一兩個倉都沒事。”

    “小茭,你嘴上的傷更嚴重了,說話都淌血,還是等稀飯涼了再吃吧。”趙叔把小桌挪到床前,讓茭白能夠到。

    茭白沒胃口,他轉頭去看房裡僅有的小窗戶。外面是水和天空。每天都是這場景,視野疲乏又單調。

    茭白好想看汽車和洋房,他都感覺踩在陸地上是上輩子的事了,船上一日,猶如十年。

    .

    茭白在機艙的轟轟運作響動中閉眼,打了個哈欠。

    小年夜被綁上了船,除夕還在船上。

    真的,大年初一誰能讓我上岸,誰就是我祖宗。

    哎……

    草!

    茭白搭在軍綠色舊棉被上的手指胡亂一陣敲。以他多年看狗血漫的經驗,狗血可能是齊家老二送過來的,畢竟他缺席海上行的時機有點微妙。

    而且還和禮珏有關。

    不然他參與進來就沒意義了。

    《斷翅》裡的原主早死了,不存在被齊子摯綁上船的情節,禮珏也就不會被捲入其中。所以茭白不清楚會是個什麼發展。反正離不開狗血的本質。

    茭白抓了抓油兮兮的頭髮,幾處結痂的傷口黏著髮絲,被他這一抓全扯起來了,傷口也流出血,他又疼又爽。

    疼是身體上的,爽是心理上的。

    因為茭白想到了自己往齊子摯面上吐的那一口,還有當時扯下他頭髮,抓爛他皮肉的觸感。

    嘖。

    我真是個變態。

    茭白擦掉從頭髮縫裡淌下來的血液,虛緩地喘了口氣。

    今天他不想去貨艙應付那對齊家兄弟。

    過年啊,老子要對自己好點。

    .

    茭白半夢半醒之際,降海的東南面,也就是貨船“平順”失蹤之地,停著一艘巨大的遠洋船。

    救生艇存放地擺得很滿,甲板上站著一排戚家培養的精英隊,一切都準備就緒,等一個指令,和老天爺的放行。

    放他們進目的地進行施救工作。

    大過年的,船上所有人迎風面向大海,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從上午到下午,他們還在等。

    船也在這一片區域慢行,多數時候都在被浪流推著走或退。

    就在天幕快要降下來的時候,駕駛室那邊傳來最新消息。

    船在避開一個探測到的小漩渦,逆流到深水區一處時,雷達出現了不到一秒的失靈。

    “準備――”經驗豐富的機長在鎮定地指揮。

    這消息在船上擴散,所有人都沒慌亂,他們簽了生死協議。協議上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一旦他們出了事,戚家會給多少賠償。說白了,就是自願來的,並非是強權壓迫。

    .

    章枕捏著兩個鐵核桃來回走動,這次出行比較匆忙,戚家動用了百分之九十的資源,趕在出海前召集了國內最頂級的航海相關技術團隊。

    進不去神秘海域,就在保證三哥的人身安全下,原路返回。

    如果進去了,就一定能出來。

    必須出來。

    否則西城戚家就完了。

    章枕一點過年的感覺都沒有,他只希望船能停泊,人能平安。

    海上有太多科學無法解釋的危險,三哥連風險評估報告都沒看,不知道是怎麼想的。

    雖然三哥沒說要搜尋多久,但今天應該是最後一天了吧,在海上泡一週不短了。章枕滿腦子都是那天早上茭白奄奄一息地趴在床邊,一臉血的樣子。

    章枕的頭部一陣刺痛,他用鐵核桃掄了掄,隱約聽見三哥說了句話,他的心思被轉移:“三哥,你說什麼?”

    戚以潦坐在桌前,小臂壓著一堆文件,他受持鋼筆,黑色細框眼鏡架在鼻樑上面,鏡片後那雙疲勞過度的眼眸盯著電腦屏幕。

    “就在剛才,‘天星’a附件有動靜。”戚以潦抿了口咖啡,他說完,放下和他衣著的色系相似的水杯,靠在椅背裡闔上了眼。

    皮椅輕晃,弧度愜意又舒適。

    章枕愣了半天,鐵核桃掉下來,砸到了他的腳背,他都沒感覺到疼,只體會到懸在心口的巨石大山裂開了一條縫隙。

    太好了……

    還活著吧。茭白,你可得活著,要對得起這麼多人的尋找跟等待。

    “三哥,要通知沈董嗎?”章枕壓低聲音問。

    他三哥沒回答。

    似乎是睡著了,沒聽見。

    .

    東城,鬱嶺一發現這一信號,就立即撥通一串號碼。那是他弟弟目前暫住的私人別墅聯繫方式。

    鬱響被岑景末的人秘密從南城接來東城,又乘專機去英國靜養,在這期間他一直是昏迷著,就沒醒過,他在逃避現實。

    鬱嶺讓護士把手機放在他弟弟耳邊。

    “小響,哥哥的‘天星’a主件剛剛接到了附件的信號波動。”鬱嶺咬著半截煙,他的腹部還纏著紗布,面頰略顯病態,長了一層粗糙隨性的鬍渣,眼神卻是一如既往的堅毅鐵血,“茭白有望迴歸。”

    電話那頭只有儀器冰冷的聲響。

    “他那邊的處境一定很苦,可他在堅持,你應該向他學習。”鬱嶺看一眼腕部的繃帶,“等他回來,你還要陪他高考,送他進考場,這是你跟哥哥說過的事。別忘了。”

    病床上的鬱響睫毛輕動了一下。

    .

    天幕昏沉。茭白在拿著水管衝甲板蓋,水流飆起來,衝他眼前掠過,往上空衝。

    本來他在趙叔房裡睡覺,好友一上線,他就出來幹起了這活。

    一身破敗,還被奴|役。

    夠慘了吧。

    要是還不夠,那他可以把棉襖脫了,穿漏風的毛衣抖出殘影。

    茭白一邊衝甲板,一邊留意齊子摯的頭像,還沒下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