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柳太后慢慢地捻動著流珠串, 思緒也隨之轉動起來。

    皇帝對柳仁詢不過是奪爵和流徒,並未禍及柳家滿門,這罰得已經是輕了, 已經是看在了他外祖父和自己的份上。

    柳家雖淪落為了罪民, 三代內不得科舉,但是,犯事的是兄長,也就是說,等到了曾侄孫那輩時就可以參加科舉了,曾侄孫柳儀錚如今五歲, 正好是開蒙的年紀,他們柳家還有將來的,自己還有幾年好活, 還能看顧一二。

    柳仁詢目光灼灼地盯著柳太后,一眨不眨,想說什麼,又怕說錯話,最後什麼也沒說。

    終於, 柳太后抬眼看向了皇帝,疲憊地說道:“皇上斷的是。”

    這五個字意味著塵埃落定。

    內閣幾位閣老有些意外,誰都以為太后會給柳家說情, 沒想到這一次太后的態度如此堅定。

    彷彿一桶涼水嘩啦地傾盆而下,柳仁詢心底本來燃起的那一點點希望,現在也沒了。

    柳家的爵位肯定是沒了, 現在也只能保二皇子了。

    事到如今,柳仁詢怪太后沒說方太妃的事也於事無補了,叫囂怒罵也只會把彼此的那點親情消磨光了。

    就算太后怨自己勾結豫王, 但她不會遷怒柳家其他人,還是會照拂柳家的。

    柳仁詢在心裡迅速地衡量了利弊,卑微地把額頭伏在地上,再次重提皇長孫:“皇上,臣認罪,也領罰。但是,二皇子的妾室秦氏有孕,她腹中可是皇室血脈……”

    柳仁詢把皇長孫掛在嘴邊,不僅是說給皇帝聽的,也是說給柳太后聽的,柳太后一向喜歡孩子,肯定會憐惜皇長孫。

    果然——

    “皇上,承……此話不錯,二皇子固然有錯,但是皇長孫是皇室的孩子,不能一出生就被圈禁在皇子府一輩子。”柳太后微微蹙眉,還是替二皇子求了情,“二皇子……皇上且從輕發落吧。”

    圈禁之苦柳太后也是明白的,皇帝和她也曾被先帝禁祻了好多年,各種滋味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二皇子勾結豫王有罪,罪無可恕,可曾孫畢竟是無辜的,明明是皇家血脈,一出生就要被困在方寸之地,未免可憐。

    柳仁詢沒有抬頭,維持著伏地的姿勢,心又熱了起來。

    皇帝一向孝順,方才太后沒有給柳家求情,現在為的又是皇長孫,皇帝多半是會答應的。

    顧璟一眨不眨地望著皇帝,拳頭緊緊地握緊,在心裡告訴自己,父皇一向心軟……

    然而,前方傳來了皇帝冰冷的聲音:“皇長孫?”

    這三個字充滿了嘲諷。

    “母后,您不如問問顧璟,他這皇長孫是怎麼來的!!”皇帝這句話冷得幾乎要掉出冰渣子來。

    說到這件事時,皇帝對於顧璟只有厭惡與失望了,甚至不想再看這個兒子一眼。

    他這個兒子年幼時也是勤奮好學、謙虛孝順的孩子,他是什麼時候一步步地變成這副面目全非的樣子呢?!

    顧璟:“!!!”

    父皇知道了秦昕肚子裡的孩子……

    這怎麼可能呢?!

    顧璟徹底驚了,雙眸幾乎瞪到極致,眼睛通紅,腦子裡更是一片混亂。

    他從來沒想過父皇會知道這個秘密,在他看來,這個秘密應該只有他和秦昕兩個人知道,不會有旁人知道才是。

    難道說,是秦昕在外面胡說八道?

    但是,這件事一旦洩露了,那就是混淆皇室血脈,等待秦昕只有一個“死”字,秦昕活不了,秦昕肚子裡的孩子也同樣活不了。

    所以,應該不是秦昕說的。

    如果不是她的話,那麼,就唯有與秦昕偷情的那個野男人了!

    想到這裡,顧璟的心更亂,雙手緊緊地攥緊了拳頭,眸子裡翻湧著極其強烈的情緒。

    直到今日,他都不知道那個男人到底是誰,他試著逼問過秦昕好幾次,想要以絕後患,可是秦昕這賤人咬緊牙關,就是不肯說,還說什麼要防著他“去母留子”云云。

    從秦昕的嘴裡問不出來,顧璟也不敢派人去查,畢竟這件事事關重大,絕對不能透露出一絲一毫的風聲。

    柳太后一頭霧水地動了動眉梢,追問皇帝道:“孩子怎麼來的?……是不是去求過仙問過道?”

    柳太后不由想起了雲光的“生子符”,想起了安定侯府的世子妃是怎麼從雲光那裡求的子。

    難道顧璟和秦昕也去哪個妖道那裡求過子?

    想到這種可能性,柳太后心一涼,臉色霎時就不好看了,面沉如水,差點沒捏碎手裡的流珠串。

    “顧璟,到底是怎麼回事?”柳太后目光如箭地看向了顧璟,連名帶姓地質問道。

    連著跪在顧璟身旁的柳仁詢也咯噔一下,心裡浮現一種不祥的預感。難道說,秦氏肚子裡的孩子有什麼問題?

    顧璟想也不想地否認道:“皇祖母,孫兒和秦氏不曾去求過子。”

    “父皇,兒臣也不知道您在說什麼。”顧璟的聲音越來越尖利。

    這種事顧璟怎麼能認,也絕對不能認!

    如果認了,那他就要成為整個大祁的笑話了!

    顧璟的額頭汗如雨下,連鬢角的頭髮都被汗水浸溼了,就算他用盡全身力氣掩飾心頭的惶惶,但是,那種由內而發的絕望還是不可抑制地散發了出來。

    皇帝淡淡地問道:“顧璟,你真的不知道?”

    坐在御案後的皇帝平靜地俯視著跪在地上的顧璟,已經沒有失望了,平靜得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帶著一種淡漠如水的疏離。

    顧澤之終於收回了看著窗外的目光,悠然飲茶。

    此刻,那蛛網上早就空蕩蕩的,只餘下粘連在蛛網上半片透明的蟲翅還在微微顫顫地隨風晃動著,無聲地宣告著它的結局。

    既然獵物已經踏進了這張天羅地網,那自是再無逃出生天的可能!

    角落裡的銀霜炭盆火光黯淡,眼看著快要熄滅了,可是在此時此刻的氣氛下,御書房裡服侍的內侍們根本不敢亂動,生怕製造出任何不必要的聲響。

    柳太后看看顧璟,又看看皇帝,從這對父子的眼神中,她知道事情可能比她想得更糟,心口又是一陣發緊。

    要是顧璟和秦昕真的遇到了類似安定侯世子妃被人下藥後沾汙這樣的事,以皇帝的性子,只是會憐惜兒子,但是現在,皇帝這種超然的態度分明已經是徹底厭了顧璟。

    柳太后的心沉得更低了,艱聲問道:“皇上,到底是怎麼回事?”

    皇帝慢慢地轉著拇指上的玉扳指,這種腌臢事他還覺得髒了自己的嘴,又道:“顧璟,你自己說。”

    顧璟依舊咬死不認:“父皇,兒臣不知。”

    柳仁詢也是懵的,心道:難道秦氏的那孩子有什麼不妥?還是說太醫診出來有問題,可就算診出來是女孩,那也是皇帝的第一個孫輩啊,也不至於會讓皇帝不高興啊!這其中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

    御書房的其他人皆是垂眸,神情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