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然而,變故來得太快。

    秦太夫人見兒子皺眉苦臉的樣子,更擔心了,“阿準,要不你現在趕緊去向皇上坦白,皇上為人一向仁厚,又念著你父親的情分,說不定可以對你從輕發落……”

    秦準似乎意有所動,“您說得也是,可是……”他作勢欲起,但隨即又坐了回去,“可是,也有可能會被皇上殺雞儆猴。”

    能瞞著,秦準當然是想瞞著,問題是最近朝堂上突然生變。

    兵部提出江南馬多矮小,不堪徵操,不如折銀,也免得江南馬戶千里迢迢把馬送到京城,既費時又費錢。

    如今國庫空虛,此舉可以降低朝廷財政負擔,還可以充盈常盈庫,皇帝和內閣幾位閣老都十分贊同。

    一旦朝廷開始實行“馬匹折銀”,就勢必會盤查常盈庫的賬目,這賬面上的窟窿可就瞞不住了。

    秦準心裡真是悔得腸子都青了,要是早知道會有這茬,當初他發現賬目有問題時,就主動揭發李元淳了。但是現在,後悔也晚了。

    秦太夫人越發無措,拉著秦準的手出了一大片手汗,“阿準,那可怎麼辦才好?”

    秦太夫人慌得腦子一片空白,她這輩子不能說一帆風順,當年抄家流放時有老侯爺和長子在,日子雖然苦了點,可她還是有主心骨的,反正萬事聽老侯爺的就是了。

    後來老侯爺沒了,她就一心跟著次子。

    秦準眸光閃爍,猶猶豫豫地說道:“母親,我想讓寧哥兒去求情。”

    秦太夫人:“?”

    她一頭霧水地看著次子,這件事跟寧哥兒又有什麼關係?

    秦準握著秦太夫人的手,提醒道:“母親,寧哥兒剛剛才立下大功。”

    “……”秦太夫人還沒反應過來。

    秦準只能硬著頭皮接著道:“我朝有‘將功抵罪’的先例。”

    秦準說得含蓄委婉,秦太夫人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想起了一件耳熟能詳的事:

    太祖皇帝時期,長定侯乃是太祖皇帝的得力干將,助太祖皇帝建下大祁朝,而長定侯的伯父乃是前朝的大將軍王賀,因為前朝落敗,王賀也成了階下之囚,長定侯為伯父求情,說是他自小無父無母,伯父將他養大,如同親父,他願以他的爵位將功抵伯父之罪。□□皇帝如了長定侯的意思,收回了爵位,赦免了王賀。

    這件事在大祁朝被傳為一則佳話,經常被說書人拿來在茶樓戲說。

    也就是說,秦準的意思是,秦則寧這次在閩州立了大功,讓他去找皇帝求情,用他的功勞來抵秦準這次犯的事,保住秦家的爵位。

    “……”秦太夫人沉默了。

    如果今天秦則寧是秦準的親生兒子,不用秦準跑來給她說,子代父過,那是理所當然的事,可秦則寧只是隔房的侄子。

    秦準自然看得出秦太夫人的心思,為難地長吁短嘆:“娘,我也知道這委屈了寧哥兒,可我也是不得已啊,能想的辦法我都想了。”

    “我也想過用自家的錢財補上那窟窿,可是您也知道寧哥兒他們才剛分出去,家中的現銀大部分都分給了他們,府中現在也是拮据度日,要等著秋收和鋪子的盈利收上來。”

    “娘,我實在不忍心祖宗的爵位折在我的手上啊!”

    說話間,秦准以袖口擦著眼角,聲音微微哽咽。

    秦太夫人心慌意亂,猶豫不決地囁嚅道:“阿準,這樣不好吧?寧哥兒他與侯府已經分家了……而且,寧哥兒也是好不容易才立下了大功。”

    昨日秦則寧凱旋迴京,在宮宴後,就來侯府給秦太夫人請過安,秦太夫人一眼就看出長孫黑了也瘦了……

    秦太夫人也在閔州待過幾年的,閔州的海匪到底有多兇殘,她自是知道的,別人只看著秦則寧輕輕鬆鬆就立下大功,可她知道這軍功是以命換來的,其中的艱辛唯有他自知。

    秦準還在不死心地說著,動之以情,一會兒說到過世的老侯爺,一會兒說自己這些年撐起家業的不易,一會兒說秦則寧還年輕……

    在秦準期待的目光中,秦太夫人疲憊地說道:“阿準,這件事……我要想想,你先回去吧。”

    秦準並不氣餒,知母莫若子,他知道他這個娘最是心軟,耳根子也軟,總是同情弱者,想要拿捏她再簡單不過了。

    “娘,那您好好休息。”秦準從善如流地起身作揖。

    走到門簾前時,他又停下了腳步,低聲道:“我實在愧對父親……我還記得當年在閩州時,父親時常說他無愧於心,卻愧對列祖列宗……”

    說完,秦準就出去了,湘妃簾打起又落下,在半空中微微搖曳著。

    秦太夫人怔怔地望著那道湘妃簾,眼神恍惚。

    身為枕邊人,秦太夫人當然知道老侯爺的心思,當年,老侯爺因為護今上被先帝奪了爵位,秦家滿門流放,老侯爺於己是無悔無愧,但是遺憾多少是有的。

    後來,今上為秦家平反,賜還爵位,老侯爺親自把那捲聖旨供奉到祠堂中,還跪了一天一夜……

    往昔種種在秦太夫人腦海中飛快地閃現,她的心沉甸甸的。

    今日天氣略顯陰沉,連從窗口拂進的秋風都染上了一絲絲寒意,斑駁的樹影投在屋子裡隨風搖曳……

    “沙沙,沙沙沙……”

    秦太夫人一個人關在東次間裡近一個上午,下午,她親自去了一趟葫蘆巷的秦府。

    平日裡這個時間秦則寧是在當差的,今日是例外,他昨日才剛回京,皇帝特意給放了三天假,讓他歇上三天再去神樞營報到。

    秦太夫人一到,秦則寧與秦氿就立刻來了正廳給她見禮。

    “祖母,阿鈺還在先生那裡上課,等他下課我叫他過來……”

    秦太夫人打斷了秦則寧:“不用叫阿鈺了。”

    秦則寧與秦氿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昨天他們兄妹三人才剛給秦太夫人請過安,當時秦太夫人神色如常,今天突然過府應該是臨時有什麼急事。否則,他們每隔幾天都會去侯府請個安,也不急著非要今天說。

    到底出了什麼事?!

    秦氿和秦則寧心中都有同樣的疑問,但是兄妹倆都沒直接問。

    秦太夫人心事重重地坐在上首的太師椅上,心不在焉地喝著茶,廳堂裡靜悄悄的。

    坐了一會兒後,秦太夫人放下了茶盅,目光看向秦則寧,開口問道:“寧哥兒,你二叔有沒有來過?”

    秦則寧動了動眉梢,想起了昨天秦準在華蓋殿外把自己攔住說了一通有的沒的廢話。

    不等秦則寧答應,秦太夫人接著道:“你們二叔最近遇到了一點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