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南 作品

第 110 章

    輪胎摩擦地面,陶素宜受驚站定,將懷中的嬰孩抱緊了些,齊肩短髮掖在耳後,抬起頭,見孟春臺怔愣地朝她走近。

    秋風拂過,兩個人相隔半米距離,無言地看著彼此。

    良久,孟春臺的目光落在陶素宜的懷抱,他吞嚥了一口微風,說:“這是你的孩子?”

    陶素宜抱得更緊些,輕聲承認:“是。”

    孟春臺邁出一步,問:“你嫁給了什麼人?怎麼全無消息?”

    陶素宜撇開了臉,望見車窗裡陳碧芝的面孔,她偶爾會聽說孟春臺的消息,所以不很驚訝,反問道:“你和交際花在一起?”

    孟春臺沉默,邁近在陶素宜的面前,低下頭,看襁褓中安睡的孩子,也就五六個月大,是個男孩兒。

    明明沒有抽菸,嗓子卻嘶啞了,他說:“孩子叫什麼名兒?”

    陶素宜回答:“還沒起名字。”

    “那怎麼成。”孟春臺道,“起碼要有個名字。”

    陶素宜仍是安靜靈巧的模樣,說:“表哥的名字是春鎖瓊臺,一生繁華,卻幾經波折,可見名字也不那麼打緊。”

    唐宅的汽車到了,陶素宜抱著孩子坐進車廂,未道再見,也沒有再看孟春臺一眼。

    汽車駛遠消失在街尾,孟春臺佇立著,荒唐地以為發生了一場幻覺,直到司機提醒,才如夢方醒地回了神。

    返回車上,孟春臺撐著太陽穴發怔,許久沒有說話。

    陳碧芝饒有興趣地問:“那個女人是誰?”

    孟春臺說:“表妹。”

    陳碧芝嗤道:“睡過覺了吧?”

    孟春臺不語,陳碧芝胸有成竹地說:“我還不瞭解你們男人嘛。”

    汽車拐彎,孟春臺的身體微微偏斜,瞥見陳碧芝手上的銀戒,不值錢的老戒指,都磨花了,和金貴的絲綢旗袍不太搭。

    某一次親/熱過後,陳碧芝靠著床頭翻一隻小木匣,裡面有幾封信和一張泛黃的舊照。照片上陳碧芝是少女年紀,也穿陰丹士林,梳著兩條麻花辮子,身旁是一個穿學生服的少年。

    孟春臺看了一眼,覺得少年的眉眼和他幾分相似。

    陳碧芝從信封倒出一隻銀戒,一邊擦拭一邊說:“好寒酸,我家鄉的女人才戴這種不值錢的,我要戴上它,一定被舞廳的八婆們背地裡笑。”

    擦亮,她卻戴起來,還臭美地來回欣賞,孟春臺當時朝照片上的少年努努嘴,問:“他送你的?”

    陳碧芝說:“是啊,還說等他發達,以後送我紅寶石的。”

    孟春臺道:“那他發達了嗎?”

    陳碧芝點點頭:“當軍官了,比你這個闊少出息些。”

    車窗掠過一片樹影,孟春臺側目盯著那枚寒酸的戒指,他那次沒有繼續問,此時有些好奇,遲滯地說:“那你男人呢?”

    陳碧芝一怔,攥住了手,輕飄飄地回答:“早就戰死了呀,反正消失不見了。”

    孟春臺道:“想他麼?”

    陳碧芝哼笑:“不妨想想我明日穿哪雙鞋子。”

    孟春臺思忖,在陶素宜的心裡,他是不是也等同於死了,或者消失了,而往後的日子,也無心無意去想起他。

    忽然,那個襁褓中的嬰孩浮於腦海,天真脆弱,甚至沒有名字,孟春臺自言自語道:“叫’斯年’怎麼樣?”

    陳碧芝問:“什麼?”

    孟春臺仰頭向著秋光,說:“斯人已逝,流水窮年。”

    權當是一場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