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南 作品

第 23 章

    問出口, 瞿燕庭覺得智商被陸文拽低了,是謂近墨者黑。

    大一,瞿燕庭還沒認清系裡的同學, 任樹已經談上了女朋友,是一個舞蹈學院的女孩。大二期末分手, 任樹喝得酩酊大醉,抱著床梯子撒酒瘋:“燕庭啊!我他媽再也不相信愛情了!”

    瞿燕庭改口:“我的意思是, 你喜歡顏值派還是演技派?”

    “我都喜歡。”任樹回答,“最好又有顏值又有演技。”

    瞿燕庭就此略過這個話題,大夜疲倦,腦子不轉彎,他實在猜不出陸文暗示的人究竟是誰。不過轉念想想, 猜到又如何,他根本沒立場管那麼寬。

    拍完最後一鏡, 任樹喊道:“好,過!”

    燈打開,房間驟然變亮。熬到收工了,工作人員急忙湧進來收拾, 替身演員從上鋪起身, 形成一片亂糟糟的熱鬧。

    陸文依舊坐在椅子上, 沒動。

    “小陸?”攝影師叫他一聲, “還不收工啊,怎麼了這是?”

    瞿燕庭循聲看過去,陸文背對他, 無法窺探表情,頸後微微凸起一塊椎骨的痕跡,說明頭壓得很低。

    這場戲陸文感同身受,從小到大,他都是以這種方式懷念未謀面的母親。又過去二三秒,他抬手擦了擦臉,離開椅子,頂著泛紅的眼眶。

    瞿燕庭猜到了,但假裝不知,開玩笑問:“剛才睡著了?”

    陸文順勢下臺階,故作含糊地答:“嗯……困死我了。”

    最混亂的幾分鐘過去,攝影組走得差不多了,騰出點地方。孫小劍擠進來,伺候陸文卸妝換衣服。

    挪到床邊,陸文忘記悲傷,渾身矯情地問:“在這兒換?”

    太晚了,去化妝間或房車上太麻煩,在這裡換完直接收工。孫小劍最煩事兒逼,說:“都是大老爺們兒,你還害臊啊?”

    陸文受不了激將法,登時脫掉背心:“我怕大家看見我的魔鬼身材,嫉妒。”

    他說著,朝牆邊瞅。任樹正在打一個長長的哈欠,眯起了眼睛,瞿燕庭斂起劇本,低頭玩手機,根本沒一個人關注他。

    任樹打完哈欠,說:“早知道這麼順利,就不讓你過來跟著熬了。”

    “沒事。”瞿燕庭在給司機發消息,讓對方在巷口等他。

    任樹累得夠嗆,抽出一支菸點燃,用尼古丁解乏。吞吐不過兩口,劇務跑進來問:“任導,您現在走嗎?”

    “廢話。”任樹給問蒙了,“不然我留下打掃衛生?”

    劇務訕訕的:“大夜留了五個司機,有一個去送陶老師,一直沒回來,他拿著a2-3的車鑰匙呢……”

    任樹就坐a2-3,無語道:“給他打電話啊,讓他趕緊回來。”

    “打不通……”劇務說,“語音通話也沒接。”

    幹大夜最怕司機和後勤熬不住,給你掉鏈子。任樹頓時火了,扯著煙嗓要發脾氣,被瞿燕庭及時按了一下肩膀。

    瞿燕庭估計其他車都開走了,這時間也不好叫車,否則劇務不會來找罵。他道:“別等了,坐你的保時捷回去。”

    任樹忘了自己有車,說:“那先送你。”

    瞿燕庭搖搖頭,一來一回天都亮了,他讓任樹直接回酒店休息,自己可以多等一會兒,聯繫酒店的車過來。

    床邊,陸文剛提上褲子,孫小劍幫忙擋在一邊,結果“噌”地一下,那孫子猝不及防地躥走了。

    他嚇道:“我靠!我走光了!”

    孫小劍已經躥到編劇和導演那兒,豎耳朵聽半天,逮到絕佳的機會獻殷勤,他怎麼能錯過:“瞿編,您如果不嫌棄,坐我們的車一道回去?”

    如此安排最便捷,瞿燕庭懶得拖泥帶水,答應道:“行,那一起吧。”

    凌晨四點,正是又冷又黑的光景,片場逐漸抽空,小區外的老街和夜色一樣幽暗,路燈點綴著幾抹殘黃。

    瞿燕庭回休息室拿文件,耽誤了幾分鐘,出來後人跡寥寥。從小區拐到街上,再步至巷口,走近了,發現牆根底下戳著個人。

    陸文戳了十分鐘,孫小劍拎著包先上車收拾,命他在此處等候,護送瞿燕庭穿過打劫都施展不開的小巷。

    “等我?”瞿燕庭問。

    陸文回答:“不等你,還能等一場山城豔遇嗎?”

    瞿燕庭不禁佩服陸文的體力,結束一天一夜的拍攝,尚有力氣抬槓。他卻累了,默默抬腳走人。

    陸文落在瞿燕庭身後踏入窄巷,周圍漆黑無光,穿堂風若有若無。他揣著手,被伺候慣了,沒有打開手電照明的覺悟。

    瞿燕庭也無所謂,黑暗更令人心靜。

    腳步聲有些碎,陸文腿長步子大,三兩步將瞿燕庭追平,再減速退後,如此反覆。

    瞿燕庭稍稍錯身,說:“你去前面吧。”

    “不了。”陸文怕自己在前,會徹底落下對方,“領導走前面,我殿後。”

    瞿燕庭覺得他用詞滑稽,問:“我算領導?”

    “對啊。”陸文忍不住翻舊賬,“當初我坐錯領導的車,都被攆下去了,等會兒領導居然要坐我的車了。”

    瞿燕庭也沒想到會有這一天,只好任由陸文記仇。

    繼續向前走,快走到一半時,巷中發出清脆的一聲響。瞿燕庭的鞋尖碰到一片碎瓷,是那個攔路的破花盆,他絆了一步,身體失去平衡向前栽下去。

    陸文沒來得及驚呼出聲,動作比大腦敏捷,衝上前伸出手,碰到了,把瞿燕庭用力地撈回來。

    咚,很悶的一聲。

    太黑了,陸文不知道抓著瞿燕庭的哪裡,也不確定磕在他胸口的是不是瞿燕庭的肩膀。

    彼此近無間隙,瞿燕庭動彈不得,陸文挨在他的右後側,手臂在他的腰間橫攔,環著他,握住他的胳膊。

    陸文稍一頷首,下巴便蹭到瞿燕庭腦後的頭髮。他把頭錯開,低音在瞿燕庭的耳邊瀰漫:“領導,站穩了?”

    瞿燕庭“嗯”一聲,胳膊被鬆開,勒著他的手臂慢慢從腰間抽走,陸文後退和他拉開距離。

    陸文掏出手機,打開手電幫瞿燕庭照明,同時俯下/身,撿起碎片扔花盆裡,然後單手把花盆拎到了牆下面。

    他說:“走吧,小心點。”

    瞿燕庭道:“剛才謝謝。”

    陸文僅靠譜了五分鐘,打著哈欠說:“不用謝,困嗝屁了,快走吧領導。”

    保姆車停在另一邊巷口,後排放著兩大包備用衣服,孫小劍在倒數第二排,陸文和瞿燕庭上車,並肩坐第一排。

    許是睏乏,路上氣氛沉悶,瞿燕庭閉目養神,陸文解耳機線解了一條街。

    孫小劍是個心機分子,路口紅燈剎停,他順勢向前撲,扒住椅背開口:“瞿編,您是不是暈車?我有暈車藥。”

    瞿燕庭眼都沒睜:“不用。”

    孫小劍問:“瞿編,今晚的兩場戲,您覺得陸文表現怎麼樣?”

    瞿燕庭答:“不錯。”

    “您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孫小劍抓住機會,王婆賣瓜,“我不懂演戲,站在觀眾的角度上,我覺得陸文的表演特別有感染力,我都想哭。”

    陸文臊得慌:“你哭吧,別說話了。”

    孫小劍無視他:“第二場戲,葉杉安靜地看照片。簡直了,無聲勝有聲。瞿編,我不是亂吹,我們陸文絕對潛力無限。”

    瞿燕庭回憶一幕幕鏡頭。那段戲沒有一句臺詞,因為葉杉的愧疚和痛苦,和葉母衝突時已經展現得淋漓盡致。獨自看葉父的照片時,佔據他的只有想念與安寧。

    陸文在第一場戲的表演是“放”。第二場戲,他一眨不眨地盯著照片,平靜,滿足,最後悄然地落一滴淚,是“收”。

    瞿燕庭有一說一:“處理得不僅很到位,並且很老練。”

    陸文罕見地沒有臭屁,他一個非科班出身、經驗不足的小演員,哪懂什麼收和放。他只是想他媽媽了,相信瞿燕庭也明白。

    忽然,他說:“不應該怪葉杉。”

    瞿燕庭睫毛顫動,輕輕睜開了眼。

    陸文彷彿自說自話:“不是葉杉的錯,葉父是死於意外,沒有人能預料。如果都這樣追根溯源的話,我媽也是我害死的。”

    瞿燕庭道:“這不一樣。”

    “沒什麼不一樣。”陸文反駁。

    孫小劍怕苗頭不對,急忙打岔:“劇本是瞿編寫的,你跟瞿編爭什麼道理?乖哈,接著解你的耳機吧。”

    陸文並不是爭,他在表達內心的感受:“我只代表我自己,對於葉杉,我很心疼他。假如真有這樣一個人,我希望……”

    瞿燕庭喉結滾動:“什麼?”

    陸文說:“我希望他不要再像今晚那樣哭。”

    後半程車廂無聲,到酒店時天快要亮了。陸文和瞿燕庭在走廊分手,說“早安”或“晚安”都不合適,便默契地刷卡進門,暫且別過。

    康乃馨仍擺在玄關櫃上,瞿燕庭撫弄一下花瓣,回臥房休息。

    一天一夜過去,多雲的早晨,天幕是灰藍色的。

    手機在枕邊振動,來電顯示“喬編”。瞿燕庭倏地醒了,估計是吳教授那件事有了答覆,他一邊接通一邊下了床。

    喬編驚訝道:“今天好快啊。”

    瞿燕庭耍酷:“手滑了。”

    他聊著電話走進浴室,單手放熱水、解釦子、脫衣裳。電話談完,他泡進熱水裡,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

    瞿燕庭睡了太久,需要活動活動筋骨。他沒使喚司機,錯過早高峰搭地鐵。稀朗的陌生人之間很疏離,他沒感到不自在。

    出了地鐵站,步行兩條街到劇組。

    a組在三樓拍攝,瞿燕庭沒上去,吩咐小張跑一趟,告訴任樹他有點事,拍完請任樹去一下101。